羊倌朱可铭：曾想参加白银越野赛，妻子不给报名费，不料救下6人

2021年初夏，甘肃白银市举办黄河石林山区一百公里越野马拉松赛，这次比赛健康跑和五公里跑有上万名参加者，百公里全程赛有一百七十二人参赛。

朱可铭这年五十岁，是当地一位羊倌。他经常放羊的地方，就在山上最艰难的赛段。

听说全程赛报名费一千元，完赛就能获得一千六百元，朱可铭很想参加。

他觉得以他对比赛路线的熟悉，在比赛关门时间二十小时内，完成九十六公里赛程根本不是问题。

朱可铭

妻子管钱，要拿到一千元的报名费朱可铭还得找妻子商量。他告诉妻子一天时间就能稳稳当当赚六百元钱，相当于他家一年卖苹果的收入，这个比赛真的很值得报名参加。

朱可铭的妻子却不以为然，说他家不是挣这种钱的命，还是老老实实放羊，不要想太多。

妻子不给报名费，朱可铭在比赛那天没有挣到六百元钱，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天他却挽救了六个鲜活的生命。

2021年5月22日上午九点，石林山区马拉松越野赛按时发枪，朱可铭差不多也在这个时候，来到了山上的放羊点。

朱可铭放羊的时候有些失落，要是妻子给他钱报名，他现在也该是全程比赛选手中的一员，现在他却在赛段上放羊，与比赛无缘，与六百元的收入无缘。

上午九、十点，选手还没有跑到朱可铭的放羊点，他一个人孤零零在山上放羊，盘算着等会儿选手跑上山，他就赶着羊去观赛，为选手加油。

上午十点过的时候，山上刮起大风，还下起了雨，朱可铭无心等着看比赛，赶紧收拢羊群去避雨。

长期在山上放羊，朱可铭专门在放羊点附近挖了个窑洞，就是为躲避这样的天气。他赶着羊群来到窑洞，安置好羊群，就在窑洞里烧柴生火，驱赶气温骤降的寒意。

窑洞温暖起来，忙了一阵有些疲劳的朱可铭打起了盹。休息好了他来到窑洞门口看天色，希望雨能早点停，他好在天黑前把羊赶下山。

就在这个时候，朱可铭看到坡上有个人影，站在大风大雨中一动不动，看起来很不正常。

知道正在比赛，朱可铭判断那个人可能是遇到麻烦的参赛选手，就顶着风雨赶过去询问。

到近前一看果然是个参赛选手，那个人说他腿抽筋了动不了，朱可铭一路搀扶着他来到窑洞。

见他浑身发僵，连忙帮着他脱掉湿透的衣裤，用被子裹着他身体给他按摩手脚，好一会儿那个选手才缓过劲来。

朱可铭不放心又到窑洞口转悠，引导四个参赛选手到窑洞避雨。那四个选手说他们后面有几个选手已经晕倒，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朱可铭一听二话不说，又顶风冒雨去赛道上寻找。

走了两公里路，他看到有三个选手倒在地上，其中两个已经毫无反应，另外一个神志不清连声呢喃：“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还能发出声音的选手身材在一米八以上，比朱可铭高出一个头，朱可铭拖着他很吃力，将近半个小时，两人才移动了几十米。

这个选手已经很虚弱，以这种速度到不了窑洞他可能就真的不行了。朱可铭只好先让他靠着一个小土坡，给他盖上他自带的保温毯，自己回去喊人帮忙。

朱可铭回到窑洞，找一个恢复得差不多的选手帮忙，一起去把留在小土坡的选手架回窑洞。

那个选手到窑洞已经昏迷，窑洞里的人对他又是一番保暖操作，柴烧完了朱可铭毫不犹豫把门板拆下来续火，过了一个小时，那个选手总算醒了过来。

窑洞里的人当时只知道有两名选手罹难，还不知道他们遭遇了史上最大的马拉松灾难。

白银石林山区百公里越野赛，一百七十二名全程赛选手，最终有二十一名选手罹难，这场空前的马拉松运动事故震惊世界。

2021年举办的是第四届白银石林山区百公里越野赛，之前举办的三届都比较顺利，没有出现大问题。

据参加全程赛的选手说，白银石林山区越野赛难度并不算大，赛段最高海拔两千多米，生活在低海拔地区的选手会有些不适应，不过还不至于有明显的高原反应。

而且赛道整个坡度也不算陡峭，对经验丰富的选手来说比较容易应对。

九十六公里的赛程，也会让蹭热度的跑渣知难而退，参加全程赛的一百七十二名选手，基本都是“跑圈”达人，不是第一次跑类似的赛程。

然而，在2021年的5月22日的比赛中，却出现二十一名选手的罹难事故，其中包括超马的领军人梁晶和残奥会马拉松冠军黄关军，让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梁晶在赛前发了朋友圈：“这个风有些大，第二次在比赛中遇见沙尘暴，第一次的是在戈壁大帐篷里面，……”

比赛开始时并没有沙尘暴，早上选手们聚集在出发点，还觉得天气比较适合比赛。

5月21日晚间，白银市气象台，和赛事举办地景泰县气象台，都发布了蓝色大风预警信号。

景泰县气象台还通过各种通讯平台，向公众传播预警，并给赛事组委会提交了气象专报。

蓝色预警是最低级别预警，不是极端天气预报。5月22日赛事照常举行，极限马拉松运动爱好者，往往还喜欢这样的天气挑战。

梁晶

一位参赛选手说，开赛前他在起跑点附近慢跑将近两公里热身，不过身体还是没有暖和起来。

当时已经起风，一些大神穿着短衣、短裤，在风中哆嗦，不过没人会放弃比赛，都想着比赛开始就会跑得冒汗。

赛区当天的温度四到十六度，考虑风雨以及运动时人体湿度的影响，事后调查组采用体感温度数据表明，早上八点前后，赛段一号打卡点到二号打卡点之间，体感温度大概在六度左右。

一百七十二名百公里越野赛选手，全部通过一号打卡点的时间，是在十点到十一点零三分之间。

上午十点半，赛区开始降雨，十点四十二分到十一点四十六分，有一百三十一名百公里越野赛选手，通过了二号打卡点。

二号打卡点到三号打卡点，是最艰难的赛段。

这个赛段不仅是无人区，而且是碎石、硬土的上坡山地，没有人工道路，最高点海拔为两千三百米左右，气温随着海拔增高逐渐下降，石林山地百公里越野赛的罹难选手，基本都是在这个赛段出事。

罹难选手都是死于失温。失温和冻死不一样，失温又叫低温症，是指人体散热大于体内供热，造成人体核心区域，即四肢外躯干区域的温度在三十七度以下。

冻伤、冻死是极寒气温造成的后果，冻死肯定有失温现象。

然而人没有感觉到寒冷刺骨的情况下，也可能会失温，一般气温在二十度以下，人体因湿度或吹风散热过快，就存在失温的可能。

石林山区百公里越野赛中，选手运动出汗，上午十点半又开始风雨交加，选手浑身湿透、衣着单薄。

山上三号打卡点一带在十二点左右温度只有四度，一些选手在运动中也许并不觉得特别寒冷，认为自己还能坚持，可是失温已经一步步袭来。

从几个参赛选手的经历中，我们就可以看到失温是什么样的状况。

开赛一个半小时后才下雨，下雨前一些选手已经跑出了汗，等百公里越野赛选手全部进入第二打卡点和第三打卡点之间的赛段时，风雨越来越大，这个赛段八点到十三点平均风力六到七级，最大阵风八到九级。

一位参赛选手赛后回忆：“越往上爬，风越大、雨越大、温度越低，体感温度更低。”

他的手指已经麻木，含在嘴里很久都无法回暖，连舌头都冰冰凉凉的。这就是失温的先兆，他果断退赛，往回走找到经过的小木屋避雨。

回撤途中他出现浑身发抖的状况，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人体体温在三十五点五五度以上，三十七度以下，就会出现这种轻度失温的症状。

好在这时这个选手还能行动，如果他没有及时退赛回撤，仍然坚持前行，等失温加重失去行动能力，那他就会十分危险。

到了小木屋这名选手安全了，小木屋中聚集了十几个退赛选手，几乎都用保温毯裹着上身或大腿。

2014年在南极100公里极限马拉松赛夺冠的中国运动员陈盆滨，得知石林山区一百公里马拉松赛的悲剧后说：“回家才是比赛的最终目标。”

小木屋中的退赛选手，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一位女选手在快到三号打卡点时选择退赛回撤，这时她已经轻度失温，在回撤途中小腿多次抽筋，大腿不听使唤，处在失去行动能力的边缘。

有些参赛选手说失温来得很快，三四分钟症状就出来了。

其实就算急性失温也有个较长的过程，在这种比赛中一旦遇到极有可能造成失温的环境，就不要再坚持，不要等到失温症状出现才回撤，在失温情况下回撤，不能保证能回撤到位。

陈盆滨

这个女选手在下撤途中摔倒好几次，她已经出现三十三点八八度到三十五度之间的中度失温症状。

肌肉抽筋、动作失去协调性，是中度失温的主要表现，严重点还会说话含糊，动作反常，比如脱掉衣服自己又不觉得冷。

就在这个女选手随时都可能倒下的时候，她幸运地遇到一个上山的选手，一路扶着她把她送到了小木屋。

要是她脱离赛道没有遇到这个选手，后果也许会相当严重。

晕倒后被朱可铭救回窑洞的那名选手叫张涛，是来自河南的资深马拉松爱好者。

他参赛不仅想完赛，还想取得不错的名次。赛前他计划跟着梁晶、黄关军那些大神后面，只要不掉出第一梯队，再怎么也能进入前十。

开赛前风把张涛的帽子吹掉，他并没有介意。开跑后在二号打卡点前的二十公里，他感觉温度能够接受。

等进入二号打卡点和三号打卡点之间的赛段，风雨交加、野地难行，往前他就感到越来越吃力。

张涛

比赛开始时，张涛和贵州吴攀荣结伴。十年前吴攀荣曾在白银打工，2015年在深圳打工时他加入到马拉松赛事，他加入这项运动一来因为他从小喜欢跑步，二来跑马拉松赛能跑出好成绩，挣钱比打工多。

就如同朱可铭想参加百公里越野赛，挣六百元完赛奖一样，吴攀荣也把参加马拉松比赛当成一个收入来源。

跑步符合他的爱好，又能挣钱，还没有什么风险，何乐而不为呢。

吴攀荣家里有很多奖杯，都是他这些年跑马拉松所得。百公里越野赛他还是第一次参加。

赛前几天他在抖音发视频，拍出比赛地的一些照片，字幕是：“十年前，在这里干工地，十年后，这里是我人生首100，在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希望会有奇迹。”

吴攀荣生前照片

怀着梦想，吴攀荣和张涛一起跑向三号打卡点。张涛后来回忆说：“到半山腰时，吴攀荣全身发抖，说话直哆嗦。”

他见吴攀荣状态不好，就搀着他一起跑。不过没有路爬山，又风大雨大，搀扶着很容易一起摔倒，没办法两人渐渐分开了。

吴攀荣明显已经出现失温症状，强行坚持会很危险。可是组委会没宣布停赛，退出比赛就会损失一千元报名费，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一些选手感到不适还在坚持的原因。

最终吴攀荣成了二十一名罹难者之一。

张涛往前走了几公里，也感到越来越不适应。大风吹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他感觉风力有九级，这和气象部门证实的山上最大风力相符。

不过他认为山上的雨已经成了冻雨，当地气象部门认定当天没有形成冻雨的条件。朱可铭出去救人时遭遇的冰雹，当地气象部门认定是霰，即夹在雨中的小冰粒。

这次比赛冲锋衣不是强制性装备，张涛穿着短衣、短裤，外套一件防晒皮肤衣，这样的穿着在风雨中运动，很难不失温。

张涛意识到了危险，他想过了三号打卡点，到第四号打卡点就退赛。

可他这个时候动作已经不能协调，前进中连续摔跤，十多次摔跤让他左手、左臂，以及腿部都被摔伤。

又一次摔倒后，张涛意识开始模糊，不能站起来，他拼着最后的力气，从背包里拿出保温毯盖在身上，然后按了几下SOS装置就昏了过去。

张涛这种情况也属于中度失温，只不过情况比前面说的那位女选手要严重些。他并没有完全昏迷，见到朱可铭还能说自己不行了，朱可铭救他，他还含混不清地说要请朱可铭喝酒。

最幸运的是，朱可铭的窑洞离他倒下的地方只有两公里，窑洞生着火，对中度失温恢复又有特效。所以窑洞里的人给张涛擦干身体，用棉被裹着，一个小时他就清醒过来。

简单、正确的救治，能让张涛在一小时内恢复，也说明他只是二级中度失温。

中度失温只要干燥保暖，体温就能逐渐回升，要是重度失温，体外保暖增温措施，都不能让体内温度回升。

夏天人们在野外活动，如果遇到二十度以下的风雨天，出现中度失温情况，就可以采用救张涛的方法。

还有，运动不能升高体温，反而会增加散热，加重失温。

张涛倒地两个小时，还能保持中度失温，和他加盖保温毯和停止运动有关系。如果继续挣扎两个小时后彻底昏过去，那重度失温就不是简单的救治能够恢复。

当然如果朱可铭没有及时营救张涛，张涛那种情况，用不了多久就会进入重度失温。

想要加快中度失温恢复，可以用热水瓶贴在失温者的腋下、腹股沟、颈部。

不过热水瓶要用布包裹，这不仅为了防烫伤，还为了防止体内升温过快，造成心室纤颤或者复温休克。失温是个渐进过程，复温也需要渐进，人体内部一般都经受不起过山车一样的冲击。

救治失温凉血回流也可能造成复温休克，这又是失温和受冻的一个不一样地方。

有人见失温者手脚冰凉，就忙着给失温者搓手搓脚，哪知道失温状态人体为保内脏，“热血”都集中在内脏核心区，刺激手脚凉血流到核心区，反而降低了人体核心区的温度，导致失温加重。

最重要的是失温不能喝酒。喝酒让人觉得驱寒，是因为酒一下肚，就会扩张毛细血管，让体温排出增加体表温度。

可是失温不是外寒，是内冷，喝酒散热只能让失温更严重，这和失温状态下运动散热加重失温是一个道理。

曾经一位登泰山的游客，就是在失温状态下喝酒“驱寒”，结果导致失温死亡。

切记防止失温是要减少散热，夏天穿纯棉汗衫很吸汗倒是舒服，不过在可能失温的环境中，纯棉汗衫越吸汗就越导热，反而容易造成失温。

如果是三十度到三十三点八八度的重度失温，以及三十度以下，二十五点五五度以上的“假死”失温，不用医疗手段进行体内回温，人很难恢复过来。

这种情况保暖和往失温者嘴中吹热气，都只能延长送医时间，人体脆弱到搬运都是技术活，稍有不慎，假死就会变成真死。

失温严重到了假死状态，手腕冰凉摸不到脉搏，心跳甚至一分钟一次，要仔细摸颈动脉才能发现人还活着。

石林山区百公里越野赛，没有准备足够的专业救援队，发现大规模出事后，组织单位请求当地村民上山搜救。

村民们很尽力，不过组织单位没有对他们进行过失温救援培训，有的选手昏倒后被发现，仅被盖上张保温毯，就放弃在原地让他们自行醒来。

二十一名罹难者中，有没有人如果及时送医可以回温不得而知。

石林山区百公里越野赛，还称不上真正的极限马拉松越野赛。珠峰马拉松赛起跑点海拔五千一百多米，经过标准的四十二点一九五公里赛程，到达终点海拔3440米的纳姆切巴扎。

赛程不到石林山区百公里越野赛的一半，但危险程度没有可比性，也没有发生重大事故。

陈盆滨夺冠的南极百公里马拉松赛，组办方为保安全，赛道设置不是围文森峰跑一圈，而是设置十公里的梯形赛道，让参赛选手跑十圈，并在五公里和十公里处，设置了两个补给点，赛事没有出现大的事故。

还有北极圈马拉松赛，在极寒环境下长跑，也没有失温死人。为防止意外发生，组办方把比赛设置成五公里距离多次折返跑。

极寒环境下的马拉松赛事，防极寒的羽绒服都是强制性装备，只要不出现突发灾难性天气，失温自然不容易发生。

石林山区百公里越野赛环境不算极端，赛道长达近百公里也不为过。可是容易造成失温的天气已经预报，却没有引起主办方的重视，没有在无人区设置足够的救援点，下雨又没有及时停赛救援，才造成重大公共安全事故。

石林山区百公里越野赛共有九个打卡点，除三号打卡点外，其余打卡点都有医护人员和救护车，恰恰出事就在二号打卡点和三号打卡点之间十四公里的赛段。

14时27分到16时18分，有四名百公里越野赛选手经过三号打卡点。

张涛是百公里越野赛前六名选手中唯一的幸存者，他没有过三号打卡点，是不是说明四名过三号打卡点的选手，都没有到达四号打卡点就已经罹难。

其余的选手大多还滞留在二号打卡点和三号打卡点之间，十点半开始下雨，11时50分就有一名选手用卫星定位设备发出求救信号，却没有得到回应，通讯不畅也是这次重大事故的一个原因。

十二点左右，又有一名在赛道上救援的队员，呼叫队长称现场气候恶劣，自己体力不支请求回撤，得到队长同意。

这时主办方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参赛者好多都是穿着短衣短裤轻装上阵，有些带着冲锋衣的选手，也把冲锋衣存在六号打卡点的中转站。

一百几十号人在散落在十四公里的山地无人区，出现大规模失温如何救援，主办单位完全没有做好预案。

十四点十分，大批选手退赛，比赛被迫终止，主办方都还没有宣布停赛，只是组织人手开始救援，会不会还在纠结宣布停赛要退报名费的问题。

石林山区百公里越野赛，对喜欢野外旅游的人也是个警示。在不易找到救援的地方，哪怕是在夏天也要提防失温，生命属于自己，自己不能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