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情窦初开


那时我情窦初开


   刚搬来的邻居是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只是那件旗袍看上去有点旧了,不过洗得很干净。我没看到她的脸,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看她的背影,我知道她是一个身材不错的女人。天还有点冷了,她却穿着旗袍,这看上去有些不合时宜,我母亲就说,才什么天,就穿那种衣服。一个女人爱美,也得分个时令。母亲对她穿旗袍是看不惯的,一个女人穿那种衣服,走路露着大腿,实在是不像话,但男人都喜欢看,无所事事的李民就咧着嘴巴,眼珠子盯着女人的屁股,说真是好身材,你看人家的腿……
   隔了两天,我又见到了那个女人,她没再穿旗袍,在我看她的脸时,我被她额角的一条伤疤吓了一跳,那条伤疤如同一条蠢蠢欲动的蜈蚣。我看了一眼,赶忙夺路而逃了,出了巷子,正巧遇见王小琴,王小琴问我跑什么,我说,那个女人,她的那张脸太可怕了,王小琴要我带她去看看,我说要看你自己看去。
   王小琴说,她是个女人,又不是个女鬼,看把你吓得。
   我故作夸张地说,她就是个女鬼,你见了就知道了。
   王小琴说,我才不怕呢。
   要不是女人脸上的那条疤,可以说她还是一个颇有姿色的女人。那天下午,我母亲也看到了她脸上的那条疤,回到家,说那个女人被一条疤给毁容了。母亲说那话时,口气带着恻隐之意。女人喜欢打听事,我母亲也不例外,她不仅打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名字,还打听到了女人是离过婚的,一个孩子由前夫带着。女人叫李媛,三十一岁,她现在住的地方是租的房子,房主是刘准,买了新房,就把自己的老房子租出去了。在李媛来之前,刘准的房子里曾住过一个菜贩子。
   母亲似乎有些关心李媛脸上的那条伤疤,她曾问过我的父亲,说一个女人,好端端的,脸上怎么会留下那么一条伤疤?
   父亲说,我怎么知道。
   母亲说,我知道。
   父亲一愣,说你知道什么?
   母亲秘而不宣,只是笑了笑。
   父亲说,你净瞎想。
   从我家的阁楼可以看见李准家的院子,在院子的东侧种了一棵石榴树,石榴开花的季节,李准为了驱赶啄食石榴花的麻雀,经常拿根杆子满院子挥舞。石榴熟了后,他会摘两个扔给我。如果我推开阁楼的窗子,那我就可以看到院子里的那个女人了。
   有一天,我推开阁楼之窗,看到了女人的那件旗袍。女人的旗袍挂在晾衣绳上,因为那个衣撑的缘故,看上去就像穿在一个人的身上。旗袍被风刮得晃来晃去,让人产生无限联想。我不仅看到了女人的旗袍,还看到了那个女人,她总是在洗衣服,几乎每天都要洗,一双手被水泡得都泛白了。女人站在院子里,一会看看天,一会看看那棵石榴树。
   有那么一刻,我看到那个女人朝阁楼瞥了一眼,我赶忙关上了窗子,心在怦怦直跳。从阁楼上下来,母亲看我脸红着,问我怎么了,我支吾说,没怎么,大概是被太阳晒的。
   父亲正在看报纸,他很少过问我的事。
   母亲说,你知道吗?
   父亲抬起头说,知道什么?
   母亲说,那个女人,她这里有问题。
   母亲指的是女人的脑子。
   父亲没说话,又去看他的报纸。我问母亲那个女人脑子有什么问题,母亲对我摆了摆手说,你小孩子家问那么多干嘛?我去看电视了,母亲却说,脑子有问题,就是说她不是一个正常的人。姐姐说,她是个精神病吧?母亲点了点头,说以后你们要离她远一点,要是她犯病了,很吓人的。不止如此,她还会打人,精神病人打人,把人打伤了,不负责任的。
   我看那个女人不像有病的样子,她那么勤快,穿得干干净净的,哪像一个精神病人。对精神病人我多少还了解一些,我们街上的那个李峰就是个精神病人,他从来不洗头发,脏兮兮的,都打结了,一张脸满是污垢,胡子遮住了大半个脸,因为从小就认识他,我并不怕他。
   回到阁楼,这次我没敢推开窗子去看,而是隔了窗玻璃朝院子里窥视,却发现挂在晾衣绳上的那件旗袍不见了,看到的是一条还在滴水的裤子和一双袜子。那个女人不在院子里,房门也关着,因为窗玻璃很久没擦,布满了尘土和斑点,我找来一块抹布去擦玻璃,等我把玻璃擦干净了,我就可以不用推开窗子,照样能清楚地看见那个女人了。
   一天下午,天气很好,我看到那个女人走出门来。
   我躲在窗子后面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正看着,发现她把脸转向了阁楼,我担心她会看到玻璃后面的我,只好躲到了一旁。等我再去看时,她已不在院子里。这是她搬来的第五天,通过我的观察,我觉得她一点都不像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女人。
   有一次,我看见她穿了那件月白色的旗袍,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她一步三摇,走路的姿势,跟电影中的女人一样。她的身材,连一向苛刻的我的母亲也说好。我正处在青春萌动的年龄,那种偷窥的心情,既兴奋愉悦又惊心动魄。
   那是一个有洁癖的女人,她不仅天天洗衣服,还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在地上,几乎看不到一点垃圾或一片树叶。如果不是她脸上的那条疤,我敢说在我们居住的这条街上,没有哪一个女人比她更漂亮的了。
  
   二
   李民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家伙,他在我们那条街上的名声,用声名狼藉来形容真的是恰如其分。李民向我打听那个女人的底细,我不说,他就贿赂我,他掏出一张钞票,叫我买糖吃。
   我说,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还吃糖。
   李民说,那你要什么?
   我说,鞋。
   李民说,什么鞋?你不是穿着鞋,还要鞋干嘛?
   我说,我这鞋不能踢足球,我要一双踢球的鞋。
   李民果真给我买了一双踢足球的鞋,但是母亲不允许我踢球,怕我耽误学习,我只好把李民给我买的鞋藏到学校里。
   李民拍着我的肩膀说,怎么样,我说话算话吧?
   我点点头。
   李民说,那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好吧。
   我只好把知道的都告诉了李民,但他听了后却摇了摇头说,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
   我问他想知道什么。
   李民说,她晚上一个人住,你没见过其他男人来吧。
   我说,没有。
   李民说,整条街的人都说她有精神病,我看着不像啊!
   我说,我也看着不像,她天天洗衣服,哪像一个精神病人?
   李民点点头说,你怎么知道她天天洗衣服了?
   我说,她穿得那么干净,肯定是天天洗衣服了。
   李民看着我,恍然大悟地说,我知道了,从你家的阁楼可以看到她,哪天我去你家,看看她到底在做什么。
   我母亲在家,肯定不会叫李民进门的,这点他也心知肚明,只有等我母亲和我父亲不在家时,他才有机会去阁楼。
   之后,李民几乎天天在我家门口溜达,对此我的母亲说,这个李民,咋整天在咱家门口打转悠。父亲说,他那种人,游手好闲的。
   过了一天,机会终于来了!母亲去我们舅舅家,父亲在单位值班,李民趁机溜进了我们家,到了阁楼上,他说,你小子!哈哈,在家里就可以大饱眼福啊!
   我说,你想看什么快点看,一会我妈妈就回来了!
   李民推开阁楼的窗子,朝下看,女人没在院子里,晾衣绳上挂着那件月白色的旗袍,正被风刮得飘来飘去的。李民咽一口吐沫说,要是能看到她穿上这件旗袍就好了。
   我说,你没看见她脸上的那条疤,多吓人啊!
   李民笑笑说,我不怕,死人我都不怕,还怕她脸上的疤?
   我说,一会我妈就回来了。
   李民说,可惜,没看到她。
   李民刚走,母亲就回来了。
   李民来咱家了?母亲问我。
   我说,没有,他来咱家干嘛。
   母亲不信,说我看着他好像是从咱家出来的。
   我说,哪会呢,他正巧路过咱家门口被你看到了。
   母亲说,李民这个人,你要离他远点!
   知道了,我说,转身就回到了阁楼上。
   夜里,我正睡着,突然被一声尖叫给惊醒了,月亮很大很圆,月光如水似银,我看见一个黑影从女人的房间里窜出来,慌里慌张,翻墙而逃。之后,我看见那个女人披头散发,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她身穿一件白色的衣服,好像是睡衣,站在院子里,如同一个鬼魅。我躲在窗子后面,不敢大声喘气,女人朝阁楼看了一眼,转身回到了屋子里。
   第二天,我放学回来,在路上见到了李民,他蹲在一条石凳上抽烟,见了我,他把烟头扔在了地上。他对招手喊着我,你过来!我问,有什么事?他说,夜里你听见什么了吗?
   我说,听见了。
   他说,听见什么了?
   我说,那个女人叫了一声。
   他说,你看见什么了?
   我说,看见一个黑影。
   他说,还有吗?
   我说,还看见那个女人拿着一把菜刀。
   他说,你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
   夜里的那个黑影就是李民,他半夜去女人的院子,被女人拿刀追出来,肯定没干好事。过了一天,我才发现李民的腿瘸了,他肯定是在翻墙逃走的时候摔瘸的,但是,除了我,没有谁知道他腿瘸的原因,我答应过他,所以我不会把那晚的事说出来的。对于那个夜晚,我不敢去想,因为那个女人表情骇然,不是我平时看到的样子。之后,李民不再在那个女人的院门前转悠了,他是害怕了。李民的那条腿瘸了好几天,看来摔得不轻。
  
   三
   我没有想到有一天那个女人会来我们家,她坐在我家院子的树下,正在我和母亲说话。对她的到来不仅我感到惊讶,我姐姐也大吃了一惊。女人见我进门,笑了笑,说放学了,女人笑的时候,她额头上的那条蜈蚣一样的疤痕也跟着动了一下,看得出母亲还是愿意和她说话的,当初是母亲打听到她有精神病,现在又如此热情地对她,还泡了茶给她喝,两个人说得很投机。那个女人走后,母亲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不时地还叹一口。
   父亲下班回家,母亲对他说,李媛家的电灯不亮了,一会你去看看。父亲是单位的电工,对无线电也非常感兴趣,他自己还亲手组装了一台电视机,比到商店买便宜了一千多块钱。父亲说,李媛是谁?母亲说,就是隔壁的那个邻居。母亲对人虽然苛刻些,但她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见不得别人有难处。我不知道母亲和那个女人都说了些什么,他打发父亲去,自己也跟了去。那是母亲第一次走进女人的屋子,她没有想到女人把屋子收拾得如此干净,窗玻璃看不到一点灰尘。从那个女人那里回来,母亲也收拾起屋子,又是擦玻璃,又是洗床单,忙个不停。
   晚上,吃过饭,母亲和父亲坐在院子里说话,我下楼来,听见母亲说,李媛的那条疤是被他男人打的,流了很多血,父亲只是在听,并不多说话。母亲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女孩找对象,一定要看好了,不能盲目嫁人。父亲对母亲很好,从事的职业也不错,对父亲,母亲还是很满足的。母亲说那话,有点可怜那个女人的意思。母亲说,她男人真不是个东西!父亲说,你只听一面之辞,怎么知道他男人不是个东西了?母亲一愣,说他把人打成这样,你说他能是个好人?父亲笑笑,不再说话。母亲说,小彤在单位怎么样,都和谁来往了?父亲说,我哪里知道,她上她的班,我干我的活,哪有时间去管她,母亲不高兴了,说你是他爹,在单位得对她留心点,她这个年龄正是把握不住自己的时候。小彤是我姐,在父亲的单位上班,平时住单位的宿舍,星期天才回家。女大十八变,我姐已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了。母亲说,等小彤找对象,我必须看中了才可以。
   月光很好的夜晚,我总是失眠,睡不着的时候,我就推开阁楼之窗,看着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发呆。树影婆娑,院子里静悄悄的,那个女人已经睡了。
   那天,我正看着那棵石榴树,我姐冷不丁地说,你在看什么?我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出一身冷汗,支吾着说,我什么也没看。我姐说,那你是在发傻啊!
   我没好气地说,去一边,我看什么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发傻了!
   我姐在单位的宿舍住,因为一个男人半夜潜入女职工宿舍的事,她就搬回家住了。是我母亲叫我姐搬回来的,她不同意,说单位的保卫科已把那个流氓逮住了,以后不会再发生那事了,但我母亲惶恐不安,说抓住了也不行,现在抓住了一个,你能保证以后不会再有其他的流氓半夜进你们的宿舍?我姐说,一个宿舍又不是住了我一个人,我们四个呢。母亲不同意我姐继续住单位的宿舍,我姐再怎么说也没用。
   我姐上的是三班倒,白班还好,中班就麻烦,必须有人去接她下班,这差事当然落在了我父亲的头上,母亲指使他去,他不能不去。有一次,父亲不舒服,母亲不忍心叫他去,就说自己去。父亲说,你一个女人家,还是我去吧。母亲看了我一眼,说你去接你姐吧。父亲说,他还是个孩子。母亲说,但也是个男人。
   那天晚上,我打着手电筒去接我姐,到了我姐单位的大门口,却没见到她,问别人,才知道她走了。我悻悻地往回走,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发现前面站着两个人,我拿手电筒一照,那两个抱在一起的人马上分开了,我听见那个男人骂了一句,找死啊!那个男人居然是李民,女人是我姐。他们见是我,都愣住了,等我姐反应过来后说,小弟,回家不要告诉妈。李民伸手去掏口袋,掏了半天,才掏出一张钞票说,小弟,拿着!喜欢买什么你买就是了,我没接他的钱,拽了我姐说,你再不回家,妈会着急的!

进院门前,我姐说,你一定要给我保密,听见没有?
   我说,李民是个流氓,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我姐说,你要在妈面前告我的状,我也会把你的事抖搂出来!
   我说,我有什么事?
   我姐说,我知道那天你在看什么!
   我说,苏小彤,你满嘴胡言,我什么也没看!
   我姐笑了笑,摸着我的头,说好了,我们回家。
   我不怕我姐,但我怕我妈,虽然我比我姐年龄小,但我的个子却已比她高了。我姐小巧玲珑,却异想天开,对我说她也要做一件旗袍,我给了她一个白眼,说你的身材不适合穿旗袍,我姐说,你小孩子懂什么!我说,那个女人她穿旗袍好看,我姐不怀好意地笑笑,说小弟,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女人?我被她的话说得脸红了,我怎么会喜欢那个女人呢,我只是看她穿旗袍好看。我姐笑道,小弟脸红了,我没好气地说,你净乱说!我姐说,我没乱说,只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你看你,都害羞了啊!
   休班的时候,我姐偷偷地去了那个女人家,回来后,她诡秘地说,你知道吗,她还会做旗袍呢。
   我说,谁会做?
   我姐说,就是你在阁楼上看到的那个女人。
   我说,咱妈要是知道你去她那里会不高兴的。
   我姐说,她来过咱家,妈对她很好,我去她那里,咱妈怎么会不高兴呢?
   我说,不信你等着瞧!
   过了没两天,母亲正坐在院子里纳凉,我姐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旗袍扭着身子走进了院门,母亲一愣,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但接着皱了一下眉头,一张脸就拉了下来。我姐喜滋滋地说,妈,好看吧?
   母亲上下打量着我姐说,快去给我脱下来!
   我姐脸上的笑倏忽而逝,她有点委屈,眼泪都快下来了。
   母亲喊道,听见没有?!
   我姐转身走进屋里,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说,姐,你穿旗袍真好看!
   我姐不做声。
   我说,小家碧玉呢。
   我姐没好气地说,去一边!
  
   四
   之后雨季来了,天接二连三地下雨,潮湿得叫人难以忍受,阁楼潮湿而且闷热,我只好推开窗子,风是潮湿的,久不见阳光,我感觉自己都快发霉了。濛濛细雨中,我看见一个穿着一件墨绿色雨衣的人走进了巷子,那是一个男人,还领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也穿着一件雨衣。他们走进巷子到了女人住的那个院子门口停了下来,那个男人犹豫了一下,才抬手去敲门,但他敲了半天,那个女人也没去开门,男人绝望地看着门板,之后走到我家院门前,踌躇了半天,才胆怯地敲了敲门。
   去开门的是我们的母亲,她文,谁呀,然后把门开开了。其实,我家的院门只是虚掩着。
   那个男人进了我家,把雨衣的帽子摘了下来,和母亲寒暄了一番他们就走了。他们走后,在我家堂屋的地上,我看到了两摊水渍,那摊大的是那个男人留下的,小的是他的孩子留下的。我还看见一大一小四个泥脚印,母亲用拖把拖了半天,一边拖还一边说,这爷俩,真够可怜的!
   父亲说,他们两个人,谁的话都不值得相信!
   母亲说,这个李媛,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得开门,她就不想孩子?
   那个男人到底都对我们的母亲说了什么,当时我不得而知,直到那个女人突然搬走之后我才知道。母亲说是那个女人红杏出墙,她丈夫才和她离婚的。哎,这女人越轨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她不仅败坏了自己的名声,还把自己的精神弄出了问题。
   你看她脸上的那条疤,当初她还告诉我说是她男人打的,其实呢,是她自己撞墙上撞的。母亲说这话时,我和我姐都在场,母亲看一眼我姐,又看我一眼,说做人就得老实本分,不然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看看他们爷俩,真的是可怜呢!
   当初我母亲却不是这么说的,她说那个女人可怜,说她嫁了一个不晓事理的男人,和那个男人离婚是明智的。
   父亲说,你又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你不累啊?
   母亲不满地说,我这不是操心,是给孩子提个醒!
   父亲说,咱家小彤可是个安分闺女!
   我看了我姐一眼,她瞪了我一下,没说话。
   私下里我姐说,你别听咱妈的,她总是喜欢听一面之辞,谁说得可怜,她就相信谁的话!
   我说,人家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姐说,那个女人亲口对我说的,他前夫不是个好东西,整天喝酒,喝多了就打人,她头上的那条疤就是被男人打的。有一次,那个男人喝醉了,挥舞着一把菜刀把女人追得满街跑,这种男人,装起可怜来,还真的把咱妈给蒙骗了!
   对那个女人我已不再感兴趣了,让我感兴趣的人是王小琴,所以即使我推开阁楼之窗,也不会满心好奇去窥视院子里的动静了。
   我姐已搬回单位的宿舍,是母亲叫她搬回去的,因为她经常偷着去那个女人家,母亲担心她学坏了,只好又打发她回到单位住去了。我姐在家,母亲总是教训她,两个人经常为一点小事发生争执。母亲说,闺女大了不中留了,父亲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看她娘俩吵,母亲见状就生气说,你看你,也不说说她,还在一旁看我的热闹!
   父亲说,你管得也有点太宽了!
   母亲说,那好!以后我不管了,你管行吧!
   我姐搬回单位,正合她的意,但母亲还是放心不下,对父亲说,在单位你可要看着她点,别叫她和那些不正经的男人来往!
   父亲说,我和小彤不在一个车间,我想看着她,也没法看啊!
   母亲叹口气说,儿女大了由不得爹娘了,不要以为我说她是吹毛求疵,我还不是为了她好?你看看那个李媛,下场多惨啊!女人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嫁人了,就得安心过日子,不要想三想四,自寻烦恼!
   对母亲的担忧,父亲只是笑了笑。父亲是一个不喜欢指责别人如何生活的人,他的兴趣,除了摆弄那些无线电元件,似乎没有什么提起他兴致的。只要在家,他都钻在屋子里看看书或修理街坊邻居送来的电视机什么的,所以他的人缘很好。
   小彤要是能找个像你一样的男人我就放心了,母亲说,口气颇为自豪。
   父亲口气淡淡地说,是嘛,现在你对我比过去可是宽容多了!
   母亲说,过去对你不好吗?你这么说可得讲良心啊!
   父亲无话,他一般很少与母亲发生争执。论讲道理,就是再给他一张嘴,他也说不过我母亲的。
   因为母亲有意疏远那个女人,以后的日子里,那个女人不再来我们家了。那个女人极少出门,偶尔在路上遇见,母亲也就是和她打个招呼,然后匆匆走去。我不记得是在哪一天了,母亲上了阁楼,等她下来,她对父亲说,小彤不在家住了,就让小新在小彤的房间睡吧。母亲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肯定与她发现了什么有关。父亲征求我的意见,母亲说,我说了就算!在阁楼上,夏天热,冬天冷,那滋味很难受的。不容我说话,母亲就指使父亲把我的家什搬到了姐姐的房间里。
   在我搬到姐姐房间不久的一个星期天晚上,我们正在吃饭,姐姐吃着吃着,突然捂了嘴巴,匆匆走出门去,到了门外,她开始呕吐起来。
   父亲说,小彤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母亲一愣,接着走出门去。父亲对我说,没事的,我们吃饭。
   你怎么了?母亲问。
   姐姐说,胃不舒服。
   回到屋里,母亲铁青着一张脸,见我在发愣,就拿起筷子敲了一下桌子说,吃你的饭,看什么看!母亲的那脸色真叫我看着害怕,那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那种表情。吃过饭,我去学习,姐姐要收拾桌子,母亲说,你一边呆着去!
   母亲说,对你说过的,叫你看好小彤,你这当爹的,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父亲支吾着说,我不能天天去看着她吧,我还要工作呢!
   母亲说,我的脸算是被丢尽了!这事要是传出去,你说我们还怎么做人!
   母亲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家里发生了这种事,叫她怎么能够接受。
   那晚,姐姐没回单位的宿舍。父亲打发我去阁楼上睡,我只好又回到了阁楼上。到了夜里,母亲问她和谁谈对象了,姐姐不说,母亲就威胁说,你不说是吧!你不说,那我就死去!
   我知道和姐姐谈对象的那个男人,他就是我们街上的李民。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他们抱在一起了。我搞不明白如花似玉的姐姐怎么会和李民那种人谈对象,她也不想想后果,如果母亲知道是他,那她非一头撞墙上不可。父亲说,你小声点,母亲说,都是你!平时也不管,把她给惯坏了!父亲唯唯诺诺说,女孩子家,你叫我怎么管?
   母亲长叹一声说,都是那个女人,小彤肯定是跟她学坏的!
   我听见姐姐在哭,母亲说,你还哭!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还好意思回这个家!
   父亲说,事情已经成这个样子了,你发火也没用,我们还是想办法解决问题吧!
   母亲说,问题当然得解决,但我必须弄清楚!
   吵声让我睡不着,推开阁楼的窗子,就坐在那里听母亲和父亲说话。那个女人也没睡,她的房间还亮着灯,我看见她的身影在晃动。后来姐姐被逼急了,说她在路上遇上坏人了,她那么一说,母亲说了一句:这不是要人命啊!然后人就瘫软了。父亲还算比较理智,他告诫我,这事必须守口如瓶,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能说出去!
   第二天,母亲带着姐姐去了我小姨家,小姨在外地工作,是医院里的护士,母亲忍气吞声,也只能以此种办法把问题解决掉。在小姨家,母亲和姐姐住了三天。再见到姐姐,我发现她的脸是苍白的,一整天也难得说一句话。后来,在姐姐结婚后我才听说,她流掉的那个孩子是个男孩。姐姐的丈夫,我的姐夫,就是我们街上那个叫李民的男人。那是在一年之后,李民托人来我家提亲。看着老大不小的姐姐,母亲只能忍着疼点头答应了。在母亲看来如果不是姐姐出了那事,八竿子也轮不到他李民来提亲。别看李民在外面吊儿郎当的,回到家对我姐倒是百依百顺,他甚至给我姐洗脚,不是洗一次,而是天天晚上都洗,我都有点看不下去,可他说,你姐是我老婆,我不对她好,谁对她好?我姐坦然地坐在那里说,多跟你姐夫学着点,在外面怎么凶都可以,回到家对自己的老婆一定要好生对待!
   在我姐生下个女儿后,李民说,当初要不是流掉那孩子,我们的儿子都满地跑了!
   我姐说,还提当初,要是当初我妈知道是你,早把你送派出所去了!就是不送你去派出所,我妈也得打断你的腿!
  
   五
   那个女人是在哪天搬走的,不得而知。在我姐回家后不多久,我发现女人的屋门上挂着一把锁,过了一天,我看到那把锁还挂着,就对母亲说她搬走了。女人搬走了,但她来时穿的那件月白色的旗袍却留了下来,用衣撑撑着挂在晾衣绳上。我不知道她是故意留下的,还是走时忘了带上,反正那件旗袍一直挂在那里,遇上刮风,就摇摇摆摆的,看上去就像一个女人在走路。
   母亲是个细心人,听我那么说,皱了眉头说,你怎么知道她门上挂着锁?
   我吞吞吐吐说,那天我看见她了,拎着个包,一个人上街了,之后就没再见到她回来。
   母亲哦了一声,其实,母亲知道我是在阁楼上看到的,她之所以叫我去姐姐的房间住,就是因为发现了我的秘密。有时,母亲会和父亲提起那个女人。母亲坐在院子里的那张躺椅上叹了口气,然后幽幽地说,那个李媛,走的时候也不说一声,怎么说我们也做了将近一年的邻居啊!
   提起那个女人,我就会想起她脸上那条蜈蚣一样的疤痕。在她走后不久,我问王小琴要不要去看看女人挂在晾衣绳的那件旗袍。
   王小琴说,旗袍有什么好看的?
   我说,是没什么好看的,我还以为你喜欢呢!
   王小琴说,现在街上哪有穿旗袍的,就是喜欢,我也不会穿的!
   我曾偷偷给王小琴写过情书,她收下了,并给我回了一封信,说愿意和我交朋友,但我没有告诉王小琴,其实她不是我喜欢的第一个女人。
   许多年后,当我再次推开阁楼之窗,内心百感交集,难以言说。那时我情窦初开、懵里懵懂,不知爱为何物。我相信所有过来的人都会理解我当时的那种心情的,只是并不是所有的人推开阁楼之窗后会同我一样看到院子里的那个女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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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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