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玛勒克：冰川雪峰掩映的杏花村

南子

帕米尔高原素以冷峻、萧索、苍凉的景色著称于世。如果初春时节深入其中，我们会惊讶地发现，河谷中有一条碧绿逶迤的绿洲带，那些沉寂已久的树上开满了白色或粉红的杏花。近300公里长的塔什库尔干河谷，每到春天都会形成一条壮观的杏花长廊。塔尔塔吉克族乡的阿勒玛勒克村，就是一处观赏帕米尔杏花的理想地。

2017年春，我随郝沛等几位新疆摄影家一起来到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阿克陶县，去阿勒玛勒克村探访杏花。

屋前花开早，走亲访友忙 。赫沛摄影

去往阿勒玛勒克村的路上险象环生，由于受泥石流的影响，被阻断复又修复的路途十分颠簸。一路上，烈日晃眼，我的眼睛干涩得要不断地眨啊眨，就要闭上时，一个杏花的盛宴奇迹般地展现在眼前，一团又一团浓雾似的花簇热烈地向我们涌来。接着，石头房子出现了，一位黑脸庞、高鼻梁的妇女在门前向我们张望。这时，风裹挟着附近山脊的积雪气息阵阵飘来，门前杏树的花瓣如春雨般落了下来——阿勒玛勒克村到了。

闻讯而来的村民们围了上来，大人小孩一起帮我们搬运行李。这两天，我们要借住在卡德尔老人家，我把方块糖和茶叶送给了老人，他把上好的杏干连同杏仁茶、馕饼一同摆在小木桌上招待我们。

阿勒玛勒克村置身河谷中，气候较暖，这里的杏花在3月25日前后，在不同海拔高度节节盛开。一般说来，山势低的地方要比山势高的地方先开花，这是气温差异造成的。而老树要比新树先开花，这又是什么原因呢？朋友笑谈，也许开花是一门古老的技艺，老树要比新树掌握得更娴熟、更出色吧。

我忽然发现，这春天的盛景，似乎与灰黑色的大山、山峰上垂落的冰舌、冷峭高寒的环境形成了强烈反差。这倨傲、冷峭的中国西极峭壁下，有这样的人间乐土，难道不是上天赐予的奇迹吗？

在这里，成年老杏树的皮较厚，木质坚硬深沉，木纹清晰斑斓如虎皮，树干灰褐，布满裂纹，弯曲如蟒，每一棵都不一样，很难找到稍微直一些的树干。但就是这样其貌不扬的树，不占一块良田，却每年准时赶赴一场与春天轰轰烈烈的约会。似开非开的杏花蕾是红色的，半开的花蕊是粉红的，而盛开期的杏花则白中带粉，毫无瑕疵。当杏树突然从路旁的丛林里闪出来的时候，会不由分说地把人挟裹其中。就是在这样的荒凉大舞台中，杏花送来了丝丝温暖，并陶醉了造访的客人。

阿勒玛勒克村的杏花季很短，也就10天左右，它以燃烧的速度，从一朵热烈的花拼命地奔向果实。到了7月，当杏子变成通透的黄色，透过紧绷的表皮，你甚至可以看到那仿佛流动着的，蜜糖般的浆。

杏花与绣品，内外两相宜。 赫沛摄影

怎奈，鲜杏的季节性太强，是最不易储存的果实。杏果在枝头挂青时，人们将它煮在玉米粥和汤面里，取其酸味，做出的食物口感更好。杏子黄熟的季节，熟透的杏子噼里啪啦掉在地上，每棵杏树下都是金黄一片，老人和孩子提着水桶将它们拾捡起来，把吃不完的杏子倒在房顶晾晒杏干，这样可以保存到来年，与下一季的鲜果衔接上。这时，杏子当然是阿勒玛勒克村村民们最容易到手的零食，每个孩子的口袋里都会有几颗杏子或杏干，仿佛那杏子的爱是向下的，有一种老者的爱和慈悲在里面

春色无远近，出门尽寒山。 赫沛摄影

在阿勒玛勒克村，杏树是孩子们亲爱的童年之树，也是忘我玩耍的天然游乐场，他们那些玩乐的方式是即兴的，与生俱来的。在杏树下，到处是孩子们童年游戏的印迹，以及顽皮欢快的念头。他们在杏树下奔跑、追逐、跳跃；他们在石头上倒点水，把杏核磨开一个小口掏出杏仁，就变成了一只杏哨；他们爬上杏树的至高点，整个身子悬在树梢上，脸上、身上沾着杏花的花粉，耳朵通红，眼睛大睁，向远处张望，尽量往身体里塞入他们对大自然的惊奇。

对当地人来说，一棵杏树就是一座生长着的矿藏。人取自一棵杏树的，其实就是一棵杏树的慷慨与馈赠，还有恩赐。

第二天黄昏，空气微寒，我们在阿勒玛勒克村的村头散步。一路上，峡谷风冷，空地是绿油油的麦田。不多的羊只三三两两地晚归，毛驴在土路上旁若无人地慢行。高原的风吹过，杏花若雨，落英缤纷，就在抬头间，我再次被漫山遍野起伏的莽莽杏树的繁花震慑住了。在这个海拔2400米左右的阿勒玛勒克村，有千余棵杏树有着100多年历史，普遍都有十几米高，有的树干直径达50到60厘米。在这些高大杏树的掩映下，当地人的“蓝盖力”（即传统住房）零零星星地散布在其中。杏花的色彩，就突然从空中流出一条路来。

在新疆生活多年，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在阿勒玛勒克村安静地住上一年半载，从春到冬，记录他们的生活细节。我甚至想变成其中的一部分，日夜守着杏树，出神地遥望帕米尔峰峦上的白雪。与此同时，我又意识到，真正实施起来，我恐怕很难融入他们的生活，甚至会破坏那里的安宁。或许，我们永远无法形成他们那种与高原之间与生俱来的默契感。

一个清晨，我们决定要跟杏花村告别了。这个时段，高原初春的微寒，与整个村庄的静谧在一起发酵。晨光斜照，卡德尔的老伴在洒水清扫门前。一阵高原的风吹过，漫天的杏花雨洒落，她就这样不厌其烦地在风与尘中扫出了晨光……

山穷疑无路，花明又一村 赫沛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