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方木头

引言

1994年日本广岛亚运会，女乒决赛现场。

决赛的一方是时年21岁的大魔王邓亚萍，另一方是来自日本的选手——30岁的小山智丽，一个让中国观众们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很快，就有人认了出来，这位名叫小山智丽的选手，就是7年前那场中国女乒让球事件的主角——何智丽！

比赛中，小山智丽打得十分凶狠，每得一分，都要大喊一声“哟西”。然而，这一声声“哟西”，在国内观众看来，却是显得非常刺耳！

1994年，小山智丽在广岛亚运会上击败邓亚萍（左）

更让中国观众不能接受的是，即使是在战胜邓亚萍、顺利拿到女单冠军之后，这位小山智丽选手依旧用日语“嘲讽”着中国球员，并说出了那句“数典忘祖”的话：“为日本夺冠比中国还要高兴！”

一名我国土生土长的运动员，如今却披上了日本队的战袍，并为之拿到了冠军。曾经的她作为祖国的荣耀，为何突然就为日本征战沙场了呢？

这一切，还得从7年前的那场“让球风波”说起。

小山智丽在庆祝中

一、世乒赛上拒让球

1987年，印度新德里世乒赛。

本次世乒赛上，进入女乒4强的有3名中国选手，她们分别是何智丽、管建华和戴丽丽。而另外一位选手，则是来自韩国的梁英子。

而这位韩国选手，在当时无论是心理还是实力，都是中国夺冠上最硬的绊脚石。由于赛制原因，何智丽在4强战中与管建华狭路相逢，戴丽丽则是挑战梁英子。

1987年，印度世乒赛上的梁英子

考虑到梁英子实力强劲，一旦其晋级决赛，中国队的金牌有旁落的风险。而对何智丽更不利的是，在前几年的对决中，何智丽就曾输给过这位韩国选手。

为了保住国家的荣誉，教练组在进行反复的战术研究后认为，必须让管建华晋级决赛，她的打法才能最大程度克制梁英子。

当教练马金豹将这个最终决定传达到何智丽面前时，何智丽却非常不满，拒绝服从命令：

“不让，混双我已经让了，单打我不让！”

“上面已经决定了，让管建华上，你必须让！”

有道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何智丽也是无可奈何，离开赛只有5分钟，再争论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何智丽只能不耐烦地敷衍道：“好了，知道了！”

何智丽回忆当时的情况

眼见何智丽服软，教练以为何智丽妥协了，也就没再多想。

二、何智丽打蒙管建华

比赛正式开始，被蒙在鼓里的管建华还真以为何智丽会让球，全然没做任何防备，轻装上阵的她很快就以0-2落后。而另一边的何智丽却是越打越勇，几乎寸步不让！

这个局面让场下观战的领导和教练大惊失色，看来何智丽是要来真的了！

比赛进入第3局，何智丽依然遥遥领先，此时比分来到了14-6，何智丽已经领先8分之多！

管建华也发现情况不对劲，一脸迷惑的她求助地望着场下的领导。时任乒乓球队总教练的李富荣此时尤为焦急，关键时刻，也顾不得啥风度了。

老李赶忙用上海方言大声向场内喊话：“阿何，侬哪能搞格啦（你怎么能这样干）？”

李富荣和何智丽都是上海人，听到乡音的“阿何”似乎有所动摇，随后“阿何”连让10分，14-16，何智丽落后管建华2分。

李富荣，时任国家乒乓队总教练

见何智丽主动让分，李富荣这才松了口气，看来自己的喊话还是奏效了，老李暗暗地道。

然而李富荣却没有想到，此时的何智丽根本没打算给他面子，让分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

等到管建华和教练组成员都彻底放松警惕后，“阿何”咬了咬牙，一鼓作气连拿4分，逆转了落后的局面。

最终，何智丽以21-18、总比分3-0的成绩击败了管建华，成功晋级决赛！

三、“不守规矩”遭批判

这个结果让教练组成员们顿时傻眼，一旁的管建华更是委屈不已，当场痛哭失声！几个队友和随行的工作人员赶忙上来劝慰，将伤心的管建华拖进了卫生间。

而场馆内另一边的球台，戴丽丽正和梁英子激战得如火如荼。比赛间隙，现场直播喇叭中传出“何智丽3-0击败管建华晋级决赛”的消息。完全不符合事先的安排啊！戴丽丽心中一阵茫然。要是决赛对上何智丽，自己夺冠的希望可就渺茫了。

心绪大乱的她在随后的比赛接连失误，连丢9分。最终葬送了比赛！

管建华的落败、戴丽丽的出局，让中国乒乓球女队的作战计划被全盘打乱，乒协的领导对于何智丽“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非常恼火。

戴丽丽，17岁就获得了全国锦标赛冠军

尽管在决赛上，何智丽击败了梁英子，为中国队拿到了冠军，也算是将功补过。然而在上面看来，何智丽犯了原则性错误，必须接受处分！

新德里世乒赛结束后，全队回到北京的第二天，国乒就召开了会议。

表面上是一场总结会，实际上却演变成了对何智丽的“批判大会”。

会上，愤怒的管建华率先开炮，斥责何智丽“不守规矩”，戴丽丽也跟着帮腔声援。

而何智丽则是反驳道：“我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前来通知我让球的马指导，这回说啥我也不让了……戴丽丽，我怎么你了？我打我的，你打你的，我让不让管建华关你什么事？你自己打不赢梁英子难道还能赖我？”

四、拒绝认错，被迫离开国家队

双方好一阵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几乎吵成了一锅粥！

管建华，1987年在印度新德里举办的世界乒乓球锦标赛中获得第三名

眼见再吵下去有失控的危险，领导赶紧出来掐住话头，这才平息了双方的火气。

过了两天，球队领导又通知全体人员去会议室开会，会前已经得知消息的好友焦志敏，拦住准备参会的何智丽，小声透露道：“这会就专门为你开的，上面准备在会上发动大伙儿批判你的‘个人主义’，得有个思想准备！”

灵机一动的何智丽，回到寝室抄起一台录音机就放在会议室的大桌子上。那架势就很明显：谁批评我，我都给记录下来，我就是不服！

有人劝何智丽“写个检讨认个错算了”，何智丽却怼了回去：“我并没有错，凭啥让我写检讨？”

眼见何智丽如此不上道，领导们也是无可奈何。加之何智丽的恩师孙梅英的四处斡旋，最终，何智丽免于被处分。

不过，何智丽这一出也彻底得罪了乒协高层，1988年的汉城奥运会，何智丽黯然落选，尽管她是当时的单打世界冠军，排名世界第一……

1988年，有关何智丽落选奥运会的新闻

时年25岁的何智丽没有想到，因为任性之举，自己竟然彻底失去了入选奥运会的资格。

何智丽被迫离开了国家队，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处于无球可打的境地。

五、“复仇”广岛亚运会

恰在此时，来自日本友人小山英之的关怀，给了身处苦闷之中的何智丽很大的慰藉。

第二年，何智丽与小山决定成婚。

来自中国的世界冠军要嫁入日本家庭？消息传出，日本全国轰动！

新婚的那一天，日本电视台向全国播放了何智丽的婚礼镜头。第二天，又是几十家报纸刊登消息、照片。有的报纸甚至整版篇幅，刊登何智丽和她先生的伉俪彩照。

何智丽与小山英之婚礼现场

嫁入日本后的何智丽也改名为小山智丽。1993年，小山智丽正式取得了日本国籍。这也意味着，小山智丽有了为日本出战世界大赛的资格！

而1994年的日本广岛第12届亚运会，则成了小山智丽跃跃欲试的目标。

毕竟在家门口作战，信心不可谓不足。

她准备得也十分充分，在之后的比赛中，接连击败了来自中国的前奥运会冠军陈静和乔红，与“大魔王”邓亚萍会师决赛！

1994广岛亚运会，小山智丽冷静的眼神

这边中国队也没有想到，已经有6年没有接受正规训练的“何智丽”居然还能迸发出这么大的能量。

六、大喊“哟西”遭痛骂！

时任中国乒乓女队的张燮林回忆道：

“一开始，我的确没有把何智丽放在主要对手的位置。平心而论，她离队近6年了，我在中国选手的对手中把她排在了后面，这是个失误。”

必须承认的是，小山智丽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其实是很不容易的。毕竟，她在日本的训练，只是“夫妻店”而已，远远不如中国乒乓球队的条件。

决赛局，双方打得相当艰苦，大魔王邓亚萍先下一城，不过小山智丽却非常冷静，她进攻得极其凌厉，防守也非常出色，邓亚萍的节奏完全被打乱，使得她进攻不得，防守不了！

此时，国内千家万户的电视机都在播放着这场焦点对决。或许是为了给自己鼓劲，又或许是为了报复，每当拿下1分时，小山智丽都要紧握住拳头，用日语大喊一声“哟西！”

小山智丽最后一击

这一声声“哟西”，在国内观众看来，却是显得非常刺耳！

而当小山智丽3-1击败邓亚萍，激动地捧起奖杯时。面对上前采访的中国记者，小山智丽用日语道：“我对今天能战胜奥运会女子单打冠军邓亚萍感到非常高兴，这比我作为中国选手获胜时还要高兴！”

一旁是丢掉冠军、泣不成声的邓亚萍，另一旁则是激动庆贺的日本选手“何智丽”。鲜明的对比，再加上种种“挑衅”的言行，终于让中国观众们出离愤怒了。

一时间，国内媒体铺天盖地充斥着对“何智丽”的批判和痛骂，甚至有人直接给她扣上了“汉奸”的帽子！

1994年广岛亚运会授奖台上，左起：邓亚萍、何智丽、陈静、乔红

七、婚姻破裂，遭受双重打击

国内球迷如此激烈的反应让何智丽万万没有想到，在她看来，“哟西”只是日本话中的口头语，大致相当于英语中的“Good”，怎么就闹成了这个样子？

在后来接受采访时，何智丽也不得不站出来澄清当时的情况，表明自己是“无心之举”，绝非媒体所渲染的那样。

何智丽为自己辩解

然而，大家根本不相信她的解释。在当时很多人看来，一个从小喝着黄浦江水长大，国家精心培养的运动员，在国际重大比赛中打败本国的选手夺得金牌，这无疑是“背叛”祖国的行为。而那一声声“哟西”，以及赛后的日语采访，更是刺痛了国人敏感的神经！

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何智丽都不敢回到国内，回到上海老家。

更让她备受煎熬的是，由于长期埋头苦练，没有顾及到“后院起火”，丈夫小山英之发生了婚外情。生性好强的她难以接受这样的情况，这段异国婚姻也走向了尽头。

双重打击之下，何智丽的竞技水平一落千丈。尽管她如愿代表日本参加了1996亚特兰大和2000悉尼两届奥运会，但并没有取得她所期望的成绩。

在这之后，何智丽便逐渐淡出了国际大赛的舞台。然而在日本国内的比赛上，她依然年年夺得日本女子乒乓球单打冠军。

即使是在退役之后多年，她创造的8次日本女子单打冠军纪录，依然无人能够超越。

2000年，日本媒体有关小山智丽的报道

日本资深乒乓球评论员壁谷卓曾这样评价小山智丽：

“在早些年，日本人根本就不知道除了小山智丽选手以外的任何乒乓球运动员，是她让日本人开始关注这项运动的。”

壁谷卓的评价绝非言过其实。据说，日本前首相桥本龙太郎，就非常喜欢看小山智丽打球。

而日本天皇明仁更是三次亲自接见，以表彰她为日本乒乓球做出的巨大贡献。

尾声

2005年，何智丽应世乒赛组委会和中国乒协之邀以嘉宾的身份回到上海，这也是她10几年来首次在上海公开露面。

在这期间，何智丽见到了曾经的队友，还有以前的老领导们，18年岁月匆匆而过，当事双方一笑泯恩仇。

虽然这次回国，她的风评依旧不好，但相较于此前舆论的一边倒，已经缓和了很多。

如今，已在日本定居多年的何智丽，过上了深居简出的生活，她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日本，偶尔也会回国看看，比如，一场赛事，一个活动。

每逢中日之间的乒乓球比赛，总有媒体找到她，想让她对曾经的是是非非发表看法，何智丽都婉言谢绝了，“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大家都在向前看不是？”

何智丽在国内指导小朋友打乒乓球

直到现在，对何智丽的评价依然两极分化，有人批评她“不顾大局”、“我行我素”，但更多的人，则表现出了理解和宽容。还有人说，她在当时的情况下，敢于第一个站出来对“让球”的陋习说不，是个值得称赞的“英雄”。

但无论人们怎么评价，她都是中国乒乓球历史上一个绕不开的名字，是那个特殊时代里女乒的缩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