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2019年1月20日，西安西京医院里，随着一个剖腹产的4斤重宝宝呱呱坠地，悬在该院11个科室，38位专家心里的大石头彻底安稳落下，大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负责此次手术的主刀医生陈必良教授，在随后的新闻发布会上骄傲地宣称：

“这是中国首例‘添宫宝宝’！是生命的奇迹，是医学技术的奇迹，更是母爱创造的奇迹！”

陈教授之所以如此激动，是因为宝宝虽然是经过母亲怀胎九月产下，但他却是由外婆的子宫孕育，也就是说，孩子的母亲，身体里使用着外婆的子宫。

首例添宫宝宝的平安生产，填补了国内在这一领域的技术空白，被专家们称之为医学奇迹，但还是在新闻发布会后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有人认为这是违背伦理，他们说母子俩都出自一个子宫，那辈分到底是姐弟还是母子？

还有人说，反正都是要生，为什么不直接让外婆替代妊娠，而是同时折腾母女和小宝宝3个人，女儿太自私！

“添宫宝宝”出现的原因

尽管争议颇多，但还得说回2013年。

当年20岁的杨华（化名）即将从护理学院毕业，然而一次身体检查让原本开朗的花季少女陷入了忧愁之中。

杨华是陕西省安康市人，父母都是普通农民，从小懂事又努力的她，不负众望考上了大学。

女儿乖巧上进，父母十分欣慰，然而有一件事却让杨华的妈妈内心隐隐担忧，十分不解，那就是快要上大学的杨华，还没有月经初潮。

起初母亲以为女儿只是发育比别人晚，也就没有太担心，然而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杨华的生理状况还是一如既往没有丝毫变化，此时杨华的妈妈开始忐忑不安，为了弄清楚女儿身体的真实情况，她于2013年6月20日，带着杨华去了西安第四军医大学西京医院妇产科做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时，一家人都不敢相信，原来杨华之所以从没来过月经，是因为她先天没有子宫。

没有子宫意味着杨华没有生育能力，彻底失去一个女人成为母亲的权利。

更让杨华父母担忧的是，不能生小孩，在传宗接代这种传统观念根生蒂固的农村，意味着女儿这辈子都可能嫁不出去。

得知结果后，杨华沉浸在悲伤之中，不知道未来的人生该怎样走下去，常常以泪洗面。

那时杨华的身边有一个名叫刘大刚（化名）的男孩，二人彼此倾心，可杨华的身体，成了爱情的负担。

她喜欢刘大刚，希望能与他恋爱，谈婚论嫁，组成一个幸福美满的小家庭。

但是生育能力的缺失，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杨华没有告诉刘大刚真相，骨子里的善良和自卑让她产生了退缩的想法，她不想带给任何人伤害，于是开始躲避刘大刚，无论男方怎么追求，一律毫不犹豫的拒绝。

杨华对爱情态度180度的大转变让刘大刚十分困惑，为了弄清楚真相，他决定亲自去问杨华，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刘大刚在没有征求杨华同意的情况下，突兀地来到杨华家里，却被杨母告知杨华不在家，自知擅自登门很不礼貌，面对杨华妈妈，他赶紧解释自己的来由，他说自己是真心喜欢杨华，也知道杨华喜欢他，可不知为何杨华突然断了所有联系，所以冒昧上门。

杨华妈妈这才发现小伙子不了解实情，遂告诉他会帮忙问问杨华的意思。

等刘大刚走了，杨华才慢慢从房间里走出来告诉妈妈，自己是故意不理他的，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慢慢放弃，才能让心爱的人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二十几岁的美好年纪，遇到真爱却要残忍放弃，杨华经常抱着母亲痛哭，妈妈泪如泉涌地向女儿道歉：“是妈妈的错，妈妈在怀你时要是能照顾好身体，你就不用受这份罪了，都是妈妈的错啊！”

也许是上天想给这对恋人一个幸福的机会，在刘大刚的苦苦支撑下，杨华终于愿意和他真诚地聊一聊。

作为一个柔弱女孩，杨华的内心实在太苦，在爱人面前情不能自已，就这样她一五一十地跟刘大刚说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真相。

男孩听完之后一阵无语，他没想到自己心爱的女孩，居然背负着如此巨大的秘密和创伤。

看着愣在原地的刘大刚，杨华只觉得和眼前的男孩缘分已尽，一切都与自己猜想的一样，没有生育能力的她，就像婚姻里一个巨大的挑战，刘大刚是无辜的，他也不必去做挑战困难的勇者。

可让杨华没想到的是。没过几天，刘大刚再次登门拜访，目光坚定，充满自信地告诉杨华家人，自己真心爱杨华，爱她的善良坦诚，爱她这个人！所以，杨华的困境也是他刘大刚的困境，他要陪杨华一起走下去。

杨华的父母十分感动，甚至刻意提醒刘大刚：“不要意气用事，冲昏头脑，婚姻是一辈子的，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伤害的是三个家庭。还有，杨华的身体情况，你的父母能接受吗？”

刘大刚则报以憨厚的笑容，回答道：“就是因为我已经说服他们了，才敢来登门跟杨华和你们表决心。”

看到心爱的人真诚又果决的态度，杨华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表露心事之后，她曾一度认为命运是如此残酷，让她遇到心爱之人，又用一个玩笑把这一切粉碎，可没想到，这个男孩不但回来了，还像一道光，为她驱散了盘桓已久的阴霾。

再次寻医问药

2014年22岁的杨华与刘大刚正式交往后，杨华的妈妈来到西京医院，她记得以前陪女儿看病时，听大夫说起过“移植”的事，她想咨询这件事的可行性。

医生这次给了她十分肯定的回答，根据国外子宫移植的记录，世界上年纪最大的子宫捐献人是位61岁高龄的瑞典妇女，而杨华的母亲只有43岁，将子宫移植给女儿是完全可行的。

只要杨华身体健康，卵巢功能和雌激素水平稳定正常，那么移植给她的子宫很快就会变回年轻的状态，孕育胎儿也有很大几率成功。

听了医生这番话，母亲鼓起勇气，跟杨华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她想把子宫移植给女儿。

孝顺的杨华自然不同意，子宫可是一个重要器官，杨华不希望母亲为了她垮掉身体，那样的话她就算能怀孕也会不安心一辈子。

可母亲对自己的选择十分坚持，在她的反复劝说下，杨华和刘大刚终于同意这个计划。

一家人一条心，找到负责子宫移植课题的妇产科主任陈必良教授，表示要尝试子宫移植手术。

陈教授在了解杨华的情况后，提出了子宫移植手术的伦理要求：双方供受完全出自自愿，且积极要求手术；供受双方为母女关系，不存在利益纠葛；受者未来的妊娠来源受者与丈夫。

至于孩子归属问题，因为使用的是杨华夫妻的受精卵，所以孩子血缘上的父母是杨华和刘大刚，跟谁的子宫并没有关系。

在向伦理委员会提交手术的申请前，陈教授还告知了他们要面临的困难。

首先，即使做了移植手术，也不代表杨华就能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怀孕生产，这项手术全世界仅有12例，最早的外国“添宫宝宝”诞生于2014年，中国则一例都没有。

也就是说，这项技术还很新颖，手术失败或者怀不上孩子的情况也是可能发生的。

其次，接受移植的人还需要一直服用抗排斥药物，会对胎儿造成什么影响，目前仍没有定论。

最重要的是，因为受科技限制，子宫移植仅仅是将器官的血管进行吻合，而无法连接神经系统。

所以就算杨华将来怀了孕，理论上也是“无感的”，她对妊娠和胎动的感受会非常有限，很可能无法满足“怀胎九月”的妊娠感受和愿望。

虽然移植子宫非常困难，但杨华和家人没有退缩，他们表示，哪怕有一线希望，他们都愿意尝试。

杨华一家人的行动和态度深深感动了陈教授，他表示会竭尽所能帮助他们实现愿望。

2015年4月医院通过了手术申请，由陈必良教授牵头，成立了子宫移植手术的专家组。

因为是中国首例子宫移植手术，各个科室的专家们不知开了多少会诊，商议了各种方案。

主治医生们首先要攻克三个难关，才能确保移植手术万无一失：

1. 捐献子宫在切下来时必须完好，不能受损，且需要充足的血管来保证移植后的供血恢复需求。
2. 移植缝合必须精细，做到血管的精准吻合，才不会对血液流通造成阻碍。
3. 捐赠者和受者身体的健康、免疫力状况必须达到要求，同时预防术后感染，以及其他器官的健康状况，以免受到损伤，才能保证患者未来的妊娠可能。

在专家们为如何进行手术商讨得热火朝天时，杨华和刘大刚也传来结婚的喜讯。

终于，在坎坎坷坷的爱情之路上，曾经对杨华来说遥不可及的婚姻梦实现了。

移植子宫和“添宫宝宝”的诞生

2015年4月，西京医院的专家们开始为杨华做将来的妊娠准备。

先是由生殖泌尿科室的专家为杨华做了准备接受移植的手术，然后进行了取卵，随后通过辅助生殖技术为杨华和刘大刚准备了14颗受精卵进行冻存。

一切准备就绪，2015年11月20日，中国首例子宫移植手术，在西京医院正式开始。主刀医生陈教授，在达芬奇机器人技术的辅助下对杨华和她母亲进行了手术，这种仪器动作精密且灵巧，可以将人体创伤降至最低。

4个纤小的机器臂从杨华母亲的肚子进入腹腔，缓慢且平稳地取出子宫，再由移植专家放进一旁的杨华体内，在显微镜技术的帮助下，医生为杨华和她的新子宫做了血管微创吻合术。

经过14个小时的鏖战，移植手术成功结束，但接下来两天才是整个手术的关键，如果接上去的子宫不能匹配杨华的身体，那么手术将会面临失败的可能。

经过两天紧张的临床观察，杨华的新子宫成功成活，而此时她的母亲经过恢复已经能够下床走路，虽然失去子宫但完全没影响健康。

三天之后，西京医院就中国首例子宫移植手术召开新闻发布会，女婿刘大刚手捧鲜花，十分激动，眼含泪花在现场跪地向岳母表达谢意。

看着懂得感恩的女婿，杨华的母亲流下欣慰的泪水。

经过三年的调养，专家们从2018年6月13日开始，将先前杨华和丈夫准备好的冷冻胚胎放入子宫内，等待成形，经过4次失败，终于在27号这天杨华成功受孕。

不过杨华的身体还是有一定程度的排异情况，出现了先兆流产等症状，先后4次住院保胎。

经过分析，陈教授采用了33+6的妊娠计划，对杨华进行剖腹产，万众期待的中国首例“添宫宝宝”这才成功诞生。

移植子宫宝宝之所以珍贵，除了全球稀有（全球13例子宫移植，只有8位成功生下宝宝）以外，同时开创了给我国自主子宫移植技术的先河，为许多有子宫性不孕的患者带来了希望。

参考资料：

《现代妇产科进展》2017年6月：欧阳振波、尹倩《子宫移植的伦理学讨论》

《中华妇幼临床医学杂志》2020年2月：欧阳振波、魏世远、盘翠丽、高天旸等《人子宫移植后临床妊娠并成功分娩活产儿案例分析》

科技日报：《“添宫宝宝”新移植子宫成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