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裁俄罗斯央行会对俄罗斯经济及其银行体系产生巨大影响，这可能会导致大规模的银行挤兑和美元化，伴随着大幅抛售、储备枯竭，这是西方国家希望看到的效果

图/法新

文 |《财经》记者 王晓枫

编辑 | 郝洲

2月27日，在美欧宣布对俄罗斯加大制裁力度后，俄罗斯总统普京作出强烈回应。不仅命令俄罗斯战略威慑力量进入特殊战备状态，而且开始组织从欧洲其他国家撤离俄罗斯公民。

真正刺激到俄罗斯领导层的也许不是切断部分俄罗斯银行与SWIFT（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支付系统）的联系，而是对俄罗斯央行施加的制裁措施。在历史上，美国只对朝鲜、伊朗和委内瑞拉等中小国家的央行实施制裁。对世界第12大经济体以及重要能源等大宗商品出口国俄罗斯进行制裁，影响始料未及。

“快速采取这种前所未有的金融行动以及保持团结会让普京停下来。有关SWIFT的制裁在很大程度上是意料之中的，但对俄央行的限制将在莫斯科及其他地区引起反响。” 大西洋理事会地缘经济中心主任乔什·利普斯基（Josh Lipsky）认为，对俄央行的制裁可能会对俄经济造成毁灭性打击。

据公开数据，俄罗斯目前拥有约6432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包括黄金、债券、存款和以外币计价的证券，其中约 32% 为欧元，22% 为黄金，16% 为美元，13% 为人民币。它们对俄罗斯阻止卢布贬值、减缓卢布疲软造成的通货膨胀至关重要。

“因为大部分黄金都在国内持有，超出了西方制裁范围。但约有 3000 亿美元的储备在国外持有。冻结这些储备将阻止俄罗斯银行将其用于货币干预或转移到俄罗斯财政部进行支出等事情。”美国西点军校俄罗斯问题专家罗伯特·帕森（Robert Person）估算。

在收到制裁消息之后，俄央行在2月27日当天发表声明说，俄方拥有必要资源与工具，可维持金融稳定，保障金融领域的业务运转。俄方将保障各银行的卢布现金与非现金流通。俄银行系统稳定，拥有足够资本与流动性，俄境内所有银行目前运转正常。

俄央行还准备支持受到西方制裁打击的银行，承诺向它们提供卢布和外汇流动性，同时表示将全额兑现提取外汇存款的要求。俄罗斯央行的数据显示，2与24日战争打响的当天，现金需求达到1113亿卢布（合13.4亿美元），是自2020年3月以来的最高水平。

为了防范美欧的进一步制裁，俄央行近年来已经在减少以西方国家货币计价的外汇储备，虽然这些西方国家货币构成了全球贸易和金融的大部分。但美国及其盟友依然能够通过禁止交易打击俄央行出售外汇储备的能力。还有分析师认为，另一种选择可能是将所有在美国管辖范围内的俄罗斯资产全部列入黑名单，冻结所有在美国管辖范围内的资产，并禁止任何交易，这将打击俄罗斯央行的货币稳定业务。

针对西方国家开展的对俄制裁措施，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2月28日表示，（中国）不赞成用制裁的手段来解决问题，更反对没有国际法依据的单边制裁。中俄双方将继续本着相互尊重，平等互利的精神，开展正常的贸易合作。

卢布汇率大跳水

卢布跌至有史以来的最低水平，因为卢布持有者急于将卢布兑换成他们认为更安全的财富储备货币。这在危机中很典型，人们更相信美元而不是卢布来保值。货币在国际外汇市场上买卖就像任何交易商品一样，它们的价格（或汇率）是由供需关系函数决定的。卢布的需求因此直线下降，人们会出售卢布以换取美元或欧元等货币。这意味着市场上充斥着无人问津的卢布，因此供应量会增加。需求下降和供应增加意味着卢布的价格正在下降或走弱。

卢布贬值对消费者不利，因为购买力下降，他们用卢布能购买的进口和国产商品均会减少。换句话说，购买与以前相同的东西需要更多的卢布，这就是所谓的通货膨胀加剧。高通胀通常不利于经济增长，从历史上看，恶性通胀一般与严重的经济衰退和萧条有关。这对普通民众以及与邻国进行代价高昂战争的政府来说都是不利的。

在俄乌危机爆发前，俄罗斯银行美元兑卢布的报价约为1:75，2月25日还停留在1：83，但2月27日卢布的交易价格迅速跌至1美元兑110卢布至120卢布之间，28日早间曾一度跳水40%。

曾在20世纪90年代末担任俄罗斯央行高级官员的谢尔盖·阿列卡申科（Sergey Alekashenko）说，卢布贬值30%-40%将使俄罗斯的通货膨胀率上升约五个百分点。

俄罗斯1月的通货膨胀率已攀升至8.7%，是该国央行4%目标的两倍多。阿列卡申科估计，如果支付系统受到干扰，商品供应减少，通货膨胀可能会进一步上升。

2月早些时候，为应对通货膨胀，俄罗斯央行将其关键利率提高了整整一个百分点至9.5%。今天，俄罗斯央行将基准利率从9.5%提升至20%，这可能令俄罗斯经济陷入衰退。西方经济学家普遍认为，俄罗斯央行致力于控制通货膨胀。这就是为什么俄罗斯中央银行要干预货币市场以稳定其货币，花费本国外汇储备（美元、欧元、黄金等）购买卢布以减少供应并支撑汇率。

然而当外汇储备耗尽时会发生什么？那就是不能通过购买多余的卢布来支持本币汇率，本币就会崩溃。这就是俄罗斯在1998年经历的情况，当时卢布大贬值，俄罗斯债务违约，本国经济陷入一片混乱，人均GDP下滑和失业率高升，国际投资者清算和抛售俄国资产。

即使有储备金，但如果无法使用其中的大部分进行货币干预，也不允许兑换成美元和欧元，也可能发生类似情况。这就是西方制裁俄罗斯央行想达到的效果，那就是不受限制的自由落体。当卢布大跳水，俄罗斯普通公民如果需要兑换美元，那必须在黑市上交易，因为直接用美元或欧元支付在技术上是非法的，美元在俄罗斯将变得稀缺和珍贵。

“制裁俄罗斯央行可能会对俄罗斯经济及其银行体系产生巨大影响，类似于我们在 1991 年看到的情况（前苏联解体时经济崩溃）。”国际金融研究所副首席经济学家埃琳娜·里巴科娃 （Elina Ribakova）说，这可能会导致大规模的银行挤兑和美元化，伴随着大幅抛售、储备枯竭，并可能导致俄罗斯金融体系全面崩溃。

为使切断SWIFT和对俄央行的制裁发挥最大限制作用，美欧的制裁措施还包括对那些为乌克兰战争和俄罗斯政府提供便利的人和实体采取行动，限制对其发放黄金护照，防止与俄罗斯政府有联系的富人成为西方国家公民并利用西方金融系统规避制裁。

美国及其盟友将启动一个跨大西洋工作组以有效执行上述制裁措施。该工作组将致力于识别和冻结存在于西方管辖范围内受制裁的俄罗斯个人和公司的资产，还将与其他国家政府接触，发现和阻止这些财产的流动，并使其没能力在海外隐藏资产。

加密货币也要制裁

与以往不同，除了常规的金融制裁，拜登政府还考虑在比特币加密货币领域对俄罗斯进行制裁与限制，因为加密货币可能被用来绕过针对传统银行和支付系统的制裁。

伦敦风险咨询公司AnotherDay的调查主管马龙·平托（Marlon Pinto）表示，由于人们对俄罗斯银行系统的不信任，加密货币在俄罗斯金融系统中所占比例高于大多数国家。俄罗斯政府的一份报告估计，俄罗斯公民的加密货币钱包超过1200万个，用于存储数字资产，资金总额约为2万亿卢布，相当于约239亿美元。根据剑桥大学2021年8月的数据，俄罗斯是比特币挖矿的第三大国家。

美国政府官员透露，拜登政府正处于探索在该领域进行制裁的早期阶段，对俄罗斯加密活动的制裁需要在不破坏加密货币市场的情况下制定，这可能会使实施制裁变得困难。

虽然加密货币的设计宗旨是不受国界限制，在很大程度上游离于政府监管的金融体系之外，但美国监管机构近年来已经加大对加密交易的监管力度，这可能作为制裁的实践经验，比如要求加密交易所和经纪商阻止某些国家政府进行某种外币的交易。雷德博德说，美国财政部制裁警察——外国资产管控办公室（OFAC）可能会对违反与俄罗斯黑名单银行（包括该国最大的两家银行外贸银行和储蓄银行）交易禁令的加密交易所和其他数字货币平台展开调查。

美国政府追踪加密活动是有先例的。2021年9月，美国政府将俄罗斯拥有的加密货币交易所SUEX OTC和Chatex列入黑名单，原因是它们涉嫌为赎金等不合法资财洗钱。“外国资产管控办公室可以用制裁传统金融机构的方式来对付俄罗斯大型交易所，即禁止这些违规用美元交换加密货币的交易所与美国金融系统进行交易。” 美国财政部前高级官员、现就职于区块链分析公司TRM Labs的阿里·雷德博德（Ari Redbord）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