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夜登华山

曾赵清

五月的关中平原，暮色霭霭。华山谷象幅浓墨国画，谷川幽曲，峰矗嶂叠。我做好夜登的准备——凉帽锅背，壶包贴腰，就在“自古华山一条道”上疾走起来。

一弯新月，点点朗星；不时有惊飞的栖鸟啼叫着从头顶掠过。……突然，一个骇人的景象扑入眼帘，一只硕大无比的蛤蟆，张着巨口，伏地欲纵。我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壮着胆子摸近一看，原来是谷中有名的鱼石。好家伙，刚入山就遇下马威!

过五里关，已有乏意，想在毛女峰下小憩一下，不料却听到一阵急促的悉索声。我不禁又疑惧起来：此时还有来者?想时迟，那时快，一道银光，直朝我射来，倏忽又熄灭了。

“什么人?”一个清脆的声音。

“登山的。”我战战兢兢地说。

“干吗躲躲闪闪?”

“怕……”

“怕强盗!格格格……”笑声未落，这位“格格”已站在我眼前!我没好气地打量了一眼，原来是个挺秀气的姑娘，身穿深色运动衫裤，裤卷膝盖，袖捋肘弯，一脸淘气的样子。我缓过气来，问：“一个人?”

“跟姐姐他们，约定在玉女峰会师。”

“有胆量，不结伴同行。”

“人家是搞音乐的，要在引凤亭上欣赏弄玉仙姑的《凤求凰》和箫史仙道的《华山第一弄》。我是故意掉队，练练腿。”她望着我，“上东峰等日出的吧?”

“但愿如愿以偿，你呢？”

“到东峰鹞子翻身，上南天门撕云擦汗，象猴子缘下长空栈道，在‘全真岩’旁看风景。”

一席话，两个陌路相逢的人就熟了。我不客气地称她“毛丫头”，她也赐给我一个美号：“老霞客”。一上路，她完全是运动员的架势，连奔带跑。我拼足马力，还是气喘如牛。不得不乞求她说：“你有约在身，先走吧。希望在玉女峰等我，我是第一次登华山……”她见我一副狼狈相，“格格”一笑，一扬手，融进黑暗中去。

摆脱了穷追不舍，反倒悠悠自在了。我穿过“回心石”，到了千尺幢口，手抓攀索，踩上磴道。崖陡路窄，简直如蝎虎贴壁。四周黑古隆冬，伸手不见五指。攀了一阵，才看到一抹蒙蒙灰亮，仿佛深井之口。我手脚并用，爬了三百七十余级，探头天窗，只见天庭泼墨，星月泯灭。不好，天变了!刚跨过鲤鱼背，狂风呼啸，夜空中好像有无数条鞭子，左抽右笞。满山树木，翻翻滚滚。我躲在岩石后面，对走过的这一程山径哪里还敢回顾！但是，一想到“毛丫头”，勇气又来了。歇了一息，继续冒风前进。摸过“猢狲愁”，越过“擦耳崖”，终于登上了“天梯”。胜利在望了，不料，在一条甬道外，偏偏碰到三岔路口，东突西摸，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仍在原地。这下子真是六神无主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哈!吉人自有天相，正当此时，两峰交叠的墨黑处，忽见手电灿亮，久久不灭。我连忙声嘶力竭地吼叫：“毛——丫——头——”，风声压倒了一切，无济于事。但我却来了劲，朝着手电亮处奋步疾走，一口气奔到“苍龙岭”下，攥紧索链，向高处猛攀，手电光由远及近，慢慢地照到了我的脖颈，接着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老霞客，没有什么吧?”

“险哪!”

“我与姐姐他们会师后，等得你要死，急急打回头，刚到龙口，听见有人像老虎吼!”

“是我喊救命呀!”　

“格格……”又是一阵清脆的笑声。

我跟着她爬到韩愈退书处，顿觉腿软脚飘，“毛丫头”望着我，关心地问：“老霞客，没掉什么东西吧?”我搭肩摸腰，这才发现壶丢帽落，好不狼狈!但为了解嘲，我干笑了一声，说：“毛丫头，当年韩愈到此，吓得放声大哭，百岁老头赵文备，过苍龙却轻而易举，在这里取笑韩愈。清朝文人李柏，写下这样的诗句：‘华之险，岭为要，韩老哭，赵老笑，一笑_哭传二妙，李柏不哭也不笑，独立顶头但长啸。看来，应该加几句：无名老霞客，遇险苍龙道，啼笑皆不是，坠壶飘草帽!”

在一片笑声中，我们又上路了。我高一脚低一脚，尾随不舍，转过镰刀沟弯，看到西侧山坳石台处，一片烈火腾腾。台基占地不过三、四平方米，竟挤了二十来个人。“毛丫头”左推右搡，象个大榫头非要镶进眼缝不可。一边回头对我说：“老霞客，东峰近在眼前，看日出还要等一个小时。委屈啦，请你站岗放哨!……”话音未落，她已挤进一堆姑娘中取暖去了。我也顾不得冷，缩缩脖子蹲下来，不一会竟困乏地打起瞌眈来。

不知睡了多久，忽听“毛丫头”一声大嚷：“太阳照到屁股罗!”我睁眼一看，人们都向朝阳峰拥去，原来这里人更多，四季服装都有。“毛丫头”冲着我笑得前仰后合，大概我的脸简直像个山鬼。我故意摆出骚人墨客的腔势，仰俯上下，环顾八方。但见关中万斛星斗，灯火明灭。此时，天际已渐露鱼肚白色，可是偏偏不飞霞彩，不跃火球。看来，已经无福饱赏日出奇景了，一阵阵山风呼啸，不知是向夜登者致敬还是致歉!……

“毛丫头”朝我调皮地眨眨眼：“奔波了一夜，不后悔?”我连忙说：“不，这一夜终生难忘啊！”这句话又引来一阵“格格”的笑声。……

《巴蜀文学》出品

主编：笔墨舒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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