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新生习作：身穿蓝色军服的教官

张丝雨

我微睁着眼,苦苦盯着头顶的太阳，那烈日如刀枪一般刺入我的眼膜。鼻腔中充斥着难闻的塑胶跑道的味道，那味道在高温下实在令人作呕。

半年前，我作为一个美术生，以笔为杖，考入了这所大学。普普通通的我，也普普通通地迎来了繁忙的大一学习生活。空气是干燥的，金黄色的干燥。半黄色的、红赭色的落叶夹杂着，一路燃烧到天边。在教官的一声声呵斥下，我站着军姿，试着闭上双眼，仿佛要将自己献祭给这份难缠迷失的热浪。

很晒，很烦，想要逃走。

作者自画像

恍惚间，我嗅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清香，睁开眼，蓝色军服。又看不清。这一切如此变幻又无常，总会觉得他不同于往日训练我们的美院教官：中等个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每条发丝都散发着光辉，细细泛起金光；不协调于夏日的白皙皮肤，一如冬季寒冰中绽放的白莲。他看向我，眼睛里都是闪耀的星星，那一秒，一切都清凉起来。不知名的呵斥与嬉笑声冲击着我的耳膜，又或有头昏脑胀。本以为风会带走一切，可今日无风。

几天后我申请加入标兵连，同其他有志向的同学跟在他身后。

我的身高达标了，身材的肥胖却让我败下阵来。

“视传专业的人太多了。”负责选拔的教官说。我一瞬间相信了他的话然后悻悻离去，可直到我发现同专业的其他人并未落选。原因已经清晰明了了。夕阳下的北操场如此安静，我的嗓子仿佛有些棉花塞住无论怎么努力也发不出声音，自身缺陷而带来的自卑与不甘侵袭了我的全身。

这份无用的自卑让我在晚训时的思绪脱离了身躯，也无法集中那可怜的注意力。眼眶里不同于秋日傍晚的温度让我措手不及。

“你怎么慢半拍？”他走到我身边，夕阳抚在他蓝色军帽下的脸，幻灭又无常。那一刻，泪眼中，我看清了他闪亮的双眸，那双看似冰冷的眼却饱含淡淡柔情地注视着如此落魄的我。

我强咽下泪水。

“溜号儿了。”

“溜号儿了，是什么意思？”

“报告教官，我溜号儿了！”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我走神了。”我突然想起他不同于北方人的南方口音。他，听不懂东北话。

他微笑着，那片白莲绽放在雪地上带来了盛世的光芒。现在阳光很好，风也温柔，整个世界都被染成了惬意温柔的秋香色。周围的一切都是模糊的美好，只有他是唯一清晰的明丽。他轻轻说了些什么，安静干净，夕阳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顺着傍晚的微风升入云层再洒向大地，包裹了整个世界，晚霞便如在空中的薄纱，夕阳美丽的令人心动。

沈阳的秋天虽然多雨，却从不在军训的日子里宠幸我们。我也暗自庆幸自己可以再瞧他几眼，再瞧几眼。

那么几日，这种情怀，像夏天的海浪中夹杂着的有些许凉意的海风，又像是对高耸的雪山上的白莲那份可望又不可及，如痴如梦。

甚至我无法触及他的一分一毫，只得本分地远远观望。是漫山遍野的丛林，朝暮的云蒸霞蔚，一望无际的海天一色。而我却是那孤独的飞鸟片刻贪婪地享受着他望向我眸底摇曳的碎光。

我在朋友的帮助下加到了他的微信。

战战兢兢地等着手机屏幕亮起。

他同意了。

“教官好，你长得很像我之前的一个同学。”

“你好，你长得很像李雪琴。”

噢，他是真的这么觉得还是听见我大学里的朋友是如此称呼我的？

他是大三的学生教官，大一去部队当兵，退伍后继续回来读书。

“你在部队都做什么啊？我还挺好奇的。哈哈哈。”

“这不好说，我是保障潜艇的。”

我自己心里明白，我哪是想问问题，只是在享受和他多说说话罢了。而他也礼貌地回复着我的一个个提问，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哇，你好厉害啊，要是我过去绝对会把教官气得不行。”

“部队里叫班长，不叫教官。”

……

就这样，我可能会因为他那一句再正常不过的“晚安”而开心的一夜未眠。甚至庆幸在这陌生的大城市中，那一丝丝温暖与欢愉都是他给的，我就如此在原地心甘情愿地等待。

我开始减肥，三餐改一餐，只吃宿舍楼下西餐馆不加沙拉酱的蔬菜沙拉，大部分时间饥肠辘辘但又感觉无比满足。

有一晚，我发现他换了头像，也改了网名。

室友玩着最近流行的“海龟汤”游戏，我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发呆。

“雪琴怎么不说话了？”

还未等我接话，大家便开始起哄。她们说，每当我说起他时眉眼间都带着阳光的碎片，笑一笑，抖一抖，点一点，都融进心中似的。

是啊，他好像散落的几百万块拼图，零碎又整体地占据着我的整个世界。

“这不会是情侣头像的，这臭直男怎么会找到女朋友。”室友同我说。但我搜索了所有的网站也未发现与之相关的另一半头像，可网名中的“Missx”真是如此让人在意。

如此，我不再频繁地给他发送消息提出我并不感兴趣的问题。

可懦弱的我却不曾同他面对面说过话，我深深痛恨自己身上的不足与不堪。他的优秀自然吸引着大部分人的目光，那份无法泯灭的光芒在秋日里向前推进又缓缓迂回。这样的人，就算有另一个她也不足为奇。在人群中寻找他蓝色的身影随着军训时日的推进早已是常态。

他是不爱笑的，是因为身为教官的担子，还是晨光与余晖不够迷人？

他笑时，女孩们围绕着他，为他送水跟他搭话，不知是因为基本的礼貌还是青春的香薰过于醉人。

那片宁静的东区操场，杂草卷着泥土的清香。探出墙头的嫩叶随着气温的亦理所当然的退化为针状。

那晚是我们最后一天晚训，我被离别的伤感笼罩。军训这几日过去，我的双耳已经麻木了前排女生议论他如此可爱又如此英俊。天气越来越冷，我只得慢慢走神来缓解这份寒冷和饥饿带来的身体上的不适。

作者画

一如既往，伸着腿，踢着正步，扯着嗓子喊出美院的口号。喊了这么久也没人在意这口号有多尴尬了。昏黄的灯光下，他有着些许婴儿肥的脸泛着微红，是因为冷吗？

我望着他，一时走了神。身为大三而且是退伍军人的他的未来已经“似锦”，可我呢？我与他的一切都是对立着的，或许我应及时制止这份不该产生的感情，但这份冲动，都在被犹豫慢慢磨合，来来去去反反复复的心动，还有那触及不到的期待。

当美院总教官询问大家想让哪位教官带队时，女孩们尖叫着喊出他的名字，这时，一切都变得如此模糊幻灭。远处的灯光如此无常，晚风揉碎悸动的月亮，我多希望那灯光再强一点，我就能看清你蓝色军帽下的双眸里一些忽明忽暗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月亮已经碎了，照耀我的光辉是新的吗？还有人能窥见我的情愫是灰的吗？

降维打击。

这个晚上，世界满是毛玻璃般模糊且深沉的未来。我又想起摔倒后幼齿松动的大哭，打碎的花瓶塞进洗漱池的慌乱，偷偷画小人的晚自习。想起那个因为肥胖而多次被嫌弃的自己。就像吉他奏断了弦，山角遮住了村庄的唯一太阳。

“雪琴怎么了？今天晚上这么不开心？”

“没什么。”我轻轻回答室友的关心，攀着陡峭的床梯爬到上铺，也没有加入他们每晚的“海龟汤”游戏。

侧着身，眼泪打湿了淡蓝色的枕巾，是妈妈亲手绣给我的，上面写着“天天开心”，还有一个圆圆的太阳。我还记得妈妈把它展示给我看时我狠狠拥抱她的场景。我恨如此爱哭的自己，恨如此普通的自己，恨如此平凡的自己。泪眼婆娑中我还是一遍遍点开与他的聊天记录，手机屏幕白晃晃的，那白光好像一次次地刺伤着我的眼球又渗入大脑，头昏目眩。

很烦。

那晚室友跟我说，他的人生已经铺垫地很好了，你的人生才刚开启，你应该想的是自己的以后。

“好”，我如是回复。

一眼万年的事我本就不渴望，一见钟情也不该属于我。我只想，只想多见你一次，再多看你几次。

可明明今晚我一抬头就能看到窗外的月和漂浮的星云。

第二天的军训汇演，太阳比每天都大，让人睁不开眼睛。热浪席卷着整个校园。跑完了所有流程。我站在台下，人很多；他站在台上，可是我根本看不见他，甚至无法看清那一抹海蓝。后来我在手机上刷到了有着他剪影的校园短视频，“最佳学生教官”的金色奖杯在他手中如此耀眼。台下人震耳欲聋的欢呼仿佛都在庆祝这颗最美好的星球的诞生。

学生们在操场上叫喊，将教官们扔起又落下，再扔起……我踢踢踏踏的走在操场间，想象自己变成一粒灰尘，一旁的台阶是我的滑梯，一路下坠，到尽头就飘散在空气中，冲击力让我变成更小的粒子，最后随风去更远的地方。

我看着他。

要不要上去说一些祝贺的话，再正常不过了嘛。

他仿佛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向我这边望来。四目相对，那一瞬间仿佛久别重逢，我内心的成堆积雪全部融化。

我别过头，什么也没说。

打开手机。

“恭喜恭喜你教官！”

“辛苦了。”

我索性删掉记录，关掉手机。下意识地摸摸鼻子。

学校这么大，下一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离别总像暴风雨来得措手不及，但其实早已蕴藏在点滴和风声中。真是奇怪，我明明如此想逃走，这一刻却希望时间慢一点。

其实雷霆乍惊军训时初见他的那一瞬，脑里已经与他过完了一生。我想象过他手指的温热渗入我冰冷的皮肤，淡得像风的香味顺着我的发梢，攀到睫毛，我那么想让这朵白莲只为我开放。

他是那束独一无二的光，几周的时间间隔也没有把我们困于一种介质里，北操场中间的足球场是法线，他越是向前，就越是耀眼。而我只是站在他身后，目睹他的光芒。若他回头，他就会发现我的瞳孔中尽是他给的光。

一切安好，万物停歇。

我想起，后来啊，牙齿慢慢长牢了，碎片堵住了洗漱池也没有挨骂，偷画小人也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被允许。也许一切的结果都没那么糟，也许那天晚上的那块毛玻璃象征着朦胧和可爱。

来自大海的军衣青年留在了我永恒的梦里，我小心翼翼地收下。因为知道他还在跨步向前，所以以后的日子里我会拼尽全力努力奔跑，但愿有一天能够追及到你。

可是到那个时候，他愿意回头看看我吗？

（编辑 秋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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