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文化总是充满了奇怪的矛盾，我们能看到谦卑的礼节也见识过恐怖的军国主义恶行，森山大道用镜头记录了黑白的野犬，草间弥生在纽约街头赤裸奔走踏出了一片艳丽的波点。

这里看似保守却遍布着风月场所，整个国家耻感文化的深处却透露着对性和欲望的探索。

而探索之后不一定都是圆满的升华，还有许许多多驻足游荡不知去向的灵魂。

横滨街头的玛丽皇后

如果你走在九十年代的横滨街头，或许能够遇到一位特殊的老人。

她身穿长裙，面涂白粉，妆容怪异，却气质清冷，打着一把小洋伞，作派优雅却是在等待着前来光顾的恩客。

这是一位妓女，花名玛丽。

过路的人都知道老人的工作，经常都会指指点点，但老人不以为意。

她有自己的骄傲，而她与其西洋化的品味成为了这里的一道风景，常被大家称作“横滨玛丽”。

玛丽走进一家咖啡馆，其他客人纷纷露出不适的神情。

这是一家她经常光顾的小店，却受到不少客人的投诉，理由是不愿与一位妓女共用一个杯子。

但老板不忍心赶走这样一位可怜的老人，于是贴心地为她准备了一个专属的漂亮咖啡杯。

“用我漂亮的杯子来一杯咖啡。”玛丽丝毫不在意那些异样的眼光，那脂粉涂抹下雪白的手接过了递上的咖啡，继续游走在这一片街角。

美容店的老板娘看她一个人便想邀请玛丽进来一同喝茶聊天，但玛丽却无情地拒绝了，“我可不认识你……”

但这份冷漠下掩盖的却是不想让老板娘被误认为和自己一样是位妓女的好心。

孤独的玛丽已年过古稀，容颜不再的她很少会有顾客光临，她只好坐在一座大厦里消磨时光。

大厦的一楼大堂有一把专属于她的椅子，玛丽将洋伞放在一边，自己佝偻着背坐在椅子上无聊地打起了瞌睡。

玛丽奇怪的打扮吸引了不少镜头的光顾，对她好奇的游人常会上前攀谈，但玛丽性格孤傲，面对陌生人的问候往往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年迈的玛丽不会接受任何的施舍，她倔强地要通过自己的工作赚钱。

这或许是她仅剩的尊严，即使戴着厚厚的脂粉面具，玛丽也要尽心维护。

但元次郎对于她却是并不一样的。

元次郎是一个民歌歌手，同样也是一位有民装癖的同性恋，年轻的时候他做过娼男，或许是拥有同样的经历，元次郎对这位老人格外亲切。

玛丽经常让元次郎想起了自己那身为妓女又被自己抛弃的妈妈。

于是，俩人一见如故，元次郎成为了玛丽的资助人。

玛丽对于善待自己的人会时常制作一些精制的卡片，用娟秀的字体写上祝福和感谢，每张卡片的最后都会落下她的本名——西冈雪子。

被政府所骗堕入风月

西冈雪子并非出生于穷苦人家，她也曾有个幸福的童年。

1922年出生于一个富裕家庭的雪子，在父母的悉心教导下颇有才华，她会弹钢琴画油画懂英语，是个漂亮的大家小姐。

但父母的离世让她失去了依靠，绝情的兄弟为了独占家产将她赶出家门，分文未得的年轻女孩从此流落街头，四处游荡。

这时的日本处处都游荡着无处安放的灵魂。

1945年的战败，让所有坚信日本会取得胜利的人失去了信仰。

国内大量工厂倒闭，失业浪潮席卷全国，从未踏入社会的雪子无法找到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

而此时，天皇的落败迎来了麦克阿瑟和他的美军。

在战胜国眼里，受军国主义影响几十年的日本全民都是邪恶的刽子手。

美国军队在日本各地驻起了营地，而这些欲望无处安放的大兵整天游走在街头寻找消遣的乐子，良家妇女们便成为了他们的目标。

暴力事件、强奸案频发，日本政府最后想出了一个对策——建立专属美军的慰安所。

于是，一张招聘涉外俱乐部女性服务员的广告进入了雪子的眼帘。

这是一份极其诱人的工作，包吃包住还提供工作服，对于流落街头的雪子来说这就是落入冰冷湖水中的唯一稻草。

但从湖水里艰难上岸后，雪子才发现，这里并非彼岸而是深渊。

年轻漂亮又多才多艺的雪子非常顺利地进入了俱乐部，和其他被优厚待遇所惑的六万名女性一样，雪子到了工作地后才知道这里其实是对美军提供特殊服务的慰安所。

日本政府的软弱妥协让数万名良家妇女迷足深陷，而雪子一踏入便是六十年。

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雪子在日本政府的洗脑下只好认命，从此在这里化名玛丽，每日装扮好自己等待着美军的光临。

这份不光彩的工作的确为雪子提供了庇护所，而她凭借出众的外貌才情和一口流利的英语成为了这里的头牌。

光顾雪子的士兵络绎不绝，也因为这她们的奉献美军的欲望有了安放，日本的社会治安逐渐向好。

日本政府还为这些提供性服务的女性起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称号“特别挺身队员”，而在美军的口中，这些女性都是“潘潘”。

这些潘潘拿着政府专项拨款的高薪报酬每日里陪伴美国大兵四处游玩，渐渐地便也不觉得羞耻。

有意思的是，争风吃醋也开始在这群女性中间蔓延。

原来，雪子的客人太多，加上她冷漠的性格，其他的潘潘觉得玛丽过于孤傲，便开始嫉妒甚至孤立她。

但玛丽始终不发一言，或许她的心早在父母去世自己被赶出家门时已经死去，而这里不过就是肉体的停放处，除了偷生的庆幸也没有再多的快乐。

但这一份庆幸也并没持续多久，一年后，花柳病在美军中暴发，连他们的首领也感染了性病，一海之隔的美国民众也知道了事情的缘由。

美国女性在国内从事生产工作为海外军队提供物资，但自己的兄弟丈夫却在他国寻花问柳甚至染病，美国的妇女可不会像日本的女性被政府蒙骗，她们显然拥有更大的话语权。

日本的慰安所迫于舆论压力被迫关停，而数万名性服务者一夜间全部失业。

生命中的微光

雪子再次流落街头，虽然有如此之多的性工作者，但日本骨子里的传统无法接纳曾身为妓女的求职者。

失去名誉的雪子无奈之下只有重操旧业，失去了政府的庇护所，雪子在关西的一家风月店找到了容身之处。

而玛丽曾经在慰安所的名号为她留下了大量的美军恩客。

玛丽的才情让她成为了关西的当红妓女，但男人的追捧也并未让她感到一丝快乐。

一失足成千古恨，她知道，妓女的名头会伴随自己一辈子，自己将以玛丽这个身份堕入无边的黑暗。

但在这里，她遇到了照亮了自己的微光。一位美国军官温暖了雪子的心，军官的温柔和关爱让雪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他们相谈甚欢，互相承诺了终生。

雪子甚至跟随爱人来到了横滨，她相信这位外国人能够让自己脱离苦难。

但深厚的感情也难敌军令的召回，在爱人离开的港口，他们互相拥吻安慰。军官临走前告诉雪子，“等我回来娶你。”

雪子望着远去的轮船，脑海里回响着爱人的承诺，她相信他一定会守约回来。

怀抱着这份希望，雪子决定在横滨定居，要在这里等待自己的爱人，期待着有一天，会从港口再次看到他的身影。

雪子在根岸家找到了工作，这里是横滨夜晚的地标，同样也是一个有名的岁月场所。

玛丽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凭借多年的经验成为了根岸家的“皇后陛下”。

但现在的她不再是以前一样浑浑噩噩，玛丽有了希望，她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是在等待爱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况且还是这样龙蛇混杂的地方。

雪子的清冷孤傲依然为她招致了不少恶意，但不过都是可怜人的消遣，无伤大雅，反倒热闹地有些烟火气。

玛丽在这里认识了不少横滨人，有人交恶也有人成了朋友。

但一场大火毁掉了这个栖身之地，这一次，玛丽终于是长居街头了。

1980年的玛丽已经不再年轻，加上日本政府对风月场所的规范，玛丽已经很难找到能够收留自己的地方。

但孤傲了一辈子的她也并不打算求人，从此，街头就是她的落脚点。

她在横滨等待了将近三十年的爱人也再无音讯，从一开始的期待逐渐变成失望再到麻木。

原本少言的玛丽显得更加孤僻了，这里他没有家人，早前认识的同行大多已经回归家庭或是死去。

恩客一时的甜言蜜语也都不能作数，不过都是花言巧语。

但那位军官并未骗她，回到美国后不久军官便因病去世，天人两隔但玛丽一直都不知情。

没人能够判断这些年的等待是对是错，或许是无谓地蹉跎或许是雪子生的希望。

而1995年冬天，74岁的玛丽消失在了横滨的街头，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但元次郎联系到了她，此时的玛丽褪去奇怪的妆容，成为了一位普通的老太太西冈雪子。

就和她以前所说的，“如果有机会，我想做三十年好的老太太。”

西冈雪子重新用起了自己的本名，在养老院里她见到了前来看望的元次郎。

元次郎为台下的老人们献上一首歌曲，宛转的歌曲道尽雪子一生的曲折。

再蜿蜒的路途都会有终点，2005年，雪子离开了人世，与爱人奔赴那个未完成的约定。

纵使人生黑暗，但也有点点星光，雪子告别了玛丽和横滨，她的人生回到了起点，白茫茫一片大地仍然干净。

参考资料

纪录片《横滨玛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