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丨困在P2P“爆雷”里的中年人:能瞒多久是多久,钱都没了,不能再没了家

海报新闻记者 赵汝鹏 北京报道

2018年7月23日下午,东北的一个小镇上,孙丽同往常一样忙活着手里的裁缝活。忙碌中,手机上P2P应用推送的消息吸引了孙丽的注意,“老板已经失联,请各位用户自行报警”。这条突如其来的消息将她打入深渊,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后,她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并慢慢接受了一个事实:她投资的P2P“爆雷”了,20多万血汗钱,血本无归。

人间丨困在P2P“爆雷”里的中年人:能瞒多久是多久,钱都没了,不能再没了家

P2P平台“九斗鱼”的“爆雷”推送。

“爆雷”是P2P行业里惯用的说法,一般指的是P2P平台因为逾期兑付或经营不善问题,未能偿付投资人本金利息,而出现的平台停业、清盘、法人跑路、平台失联、倒闭等问题。

把投资“爆雷”的事情跟家里人坦白,孙丽万万不敢。“我丈夫脾气不太好,怕他知道后会做出格的事。”为了能够瞒住家人,孙丽逃到北京。在北京的三年里,她当过招待所前台,做过小时工,在美术馆干过清理卫生的“主任”,现在在一家助听器店铺做验配师。

三年后,损失接近50万的孙丽语气平淡地对记者说:“这件事能瞒多久是多久,钱都损失了,不能再损失了家庭。”

看到P2P 感觉遇到了新风口在招手

今年50岁的孙丽,来自东北的一个小镇,在碰到P2P之前,她是当地一家服装加工厂的负责人兼裁活儿。在加工厂,孙丽要自己裁剪,自己包装,“最多的时候我自己一天要处理一百多件衣服。”回忆起那段正常生活的日子,孙丽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怀念,“当时手下大约有七八个人,日子不说过得多么好,虽然工作累点,但也算衣食无忧。”

深知挣钱不易的孙丽每花一分钱都精打细算,但她从没想到过,自己积攒的大半辈子“劳动成果”,竟在三年内被一次“爆雷”炸得一干二净。

“第一次接触到P2P是2016年左右,当时在手机的应用商城里有好多P2P的广告。”孙丽说,当时小镇上会使用手机和计算机的人不多,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投资P2P也是少数人的“特权”,大多数人还是被传销与资金盘等低级骗术骗得倾家荡产。“其实那些东西我都能分辨出来,我不会投资的。”至于为什么会投资P2P,她觉得自己聪明,能很轻易地分辨出那些低级骗术,不可能会被骗。其次,她觉得P2P是一种未来的发展趋势并值得信任。

“我选择P2P平台的要求比较高。”在孙丽看来,平台规范、大企业背书、高学历老板,这三样是她投资的基础条件。第一次投资的她选择了一家名为九斗鱼的P2P平台,她告诉记者,之所以选择九斗鱼,有一大部分原因是看中了这家公司的老板原旭霖拥有北大学历。“我学历低,对知识有着天然的崇拜。”不仅如此,孙丽说她曾在央视上看到原旭霖接受采访。但即便这样,孙丽还是保持了应有的警惕。“大约观望了大半年,发现这个平台一直运营较好,购买的产品也能及时赎回,还是北京的平台,就慢慢信任它了,以后一有钱就投进去。”

人间丨困在P2P“爆雷”里的中年人:能瞒多久是多久,钱都没了,不能再没了家

九斗鱼实际控制人耀盛投资管理集团控股股东原旭霖接受采访。

为了防范风险,孙丽还把自己的资产分成多份,分别购买其它几家P2P平台的产品。但事实证明,她买的“鸡蛋”其实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但在不明真相的孙丽看来,P2P在她眼中如同一个新风口在向她招手。

平台“爆雷”无奈北漂

20多万的积蓄一夜蒸发,承受着巨大精神压力的孙丽没有对家人透露丁点消息,她不想往平静如湖面的家庭中投下一块“巨石”,让家庭分崩离析。面对一无所知的家人,孙丽决定瞒住他们。

“我和家里人说干服装太累了,就把厂子给关了。”让孙丽感到庆幸的是,家人并没有怀疑。解决了工厂的问题后,孙丽又编了一个理由从家火速到了北京,因为她总觉得在家越久越容易露馅,更重要的是她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去北京报案。

去北京前,孙丽加了好几个“难友”交流群。孙丽在群里坚定地表示要去北京打探平台的情况,她虽然觉得平台“爆雷”了,但是平台背后的集团还有经济实力对她进行赔付。于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孙丽坐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2018年9月,孙丽来到北京,刚下火车的第一件事,她就找到了派出所报案。“听说报案才能把钱要回来,不报案不能分钱。”在走完一系列报案程序后,从派出所出来的她站在路上才真正开始考虑如何在北京生存下去。

“第一份工作我是在路边贴的小广告上看到的,劲松附近有个招待所招聘前台,我就打电话了。”上一天一宿,休一天一宿,包吃住,一个月工资最高能开到2800元。这些条件中最让她心动的是包住,对第一次来北京打工的孙丽来说,有个落脚地就能慢慢在北京站住脚,但让她印象最深的是也招待所的住宿条件。

一个7平米左右的屋子,屋内堆满了招待所的杂物,紧靠角落有一个上下铺,这就是孙丽的宿舍。面对这样的环境,孙丽依旧把床铺整理得干干净净。但就在第二天,她就在自己的床上发现了一些黑色的动物爪印,这在白色床单上面显得特别扎眼。虽然害怕,那时候孙丽更多的是无奈,“两千多挣的也少,也不敢想租房子”,因为经济上的窘迫,孙丽忍着住了下来。

就这样住了半年后,孙丽偶然从附近居民那里听说,她住的宿舍是之前的女厕所,“厕所都有下水道,就算改造之后,它也会反味。”让她觉得更严重的是,黄鼠狼会顺着下水道爬到宿舍中,她也终于知道了床上黑色爪印的来历,一种恶心的感觉瞬间就涌上了孙丽的心头。为了能继续住下去,孙丽把矿泉水瓶装满水,放在下水道上,堵上了管道,“从那之后就没有再发现过黑色爪印了。”

就在孙丽感觉日子稳定下来时,2019年3月28日下午,她在其它平台投资的20万元也“爆雷”了。

“那天下午5点左右,我刚从圆明园做完兼职回宿舍,在地铁四号线上知道的这个消息,当时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孙丽又补了一句,“在地铁上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连续坐过两站后,孙丽在往回折返的地铁上又坐过了站,那时她才发觉自己陷入恍惚的时间太长了。在孙丽原本的打算中,这笔钱要帮孩子买房子,另外一些,想给家里老人养老,因为她没有社保,如果还能剩钱就准备留给自己养老。

在被问到为何没有提前把这笔钱转出来时,孙丽说第一次“爆雷”的时候觉得只是一家平台的倒闭,并没有想到整个P2P行业都在崩塌。

面对这样的情况,孙丽心灰意冷,可除了报案,孙丽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找回这些钱。“我无能为力了,一开始我还经常关注平台的消息,到现在我已经不怎么看了。”来到北京后,孙丽眼前的生活压力开始覆盖“爆雷”的焦虑。

但现实生活没有同情孙丽,就在第二次“爆雷”过后,突如其来的疫情影响了招待所的生意,孙丽失业了。

让孙丽感到欣慰的是,她在网上看到了一家美术馆招聘主任的广告,月薪4000元还交社保,孙丽心动了。“毕竟曾经管理过小工厂,感觉自己还是有一定能力的。”等到了美术馆孙丽傻眼了,“当时应聘写的是招办公室主任,但事实上就是打扫卫生。”面对生活的窘迫,孙丽还是拿起了扫帚和拖把,“当时我已经没有钱了,也太想得到那份社保的保障了。”

由于美术馆一直在装修,每天清理卫生的任务就格外多。美术馆负一层到三层的卫生,以及厨房、卫生间、大厅的卫生,孙丽都打扫过。孙丽坚持到了试用期的第3个月底,让她感到寒心的是,对方当初答应她为她缴纳社保,但现在却以她年龄大无法办理社保为由,拒绝为她缴纳社保,这种情况下,感觉被骗的孙丽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在孙丽的回忆中,在做小时工的那3个月中,她体验到了久违的尊重与温暖。“我每天5点到7点去给一家人照看两个三年级的小孩,有时候他们父母回来晚了,我就多帮忙照看一会,我本本分分做好自己的工作,他们对我非常满意。每次他们买了小吃,都会硬塞给我一份。”在遭受了困苦与欺难过后,这种被人尊重的温暖即便在大多数人看来微不足道,但却是孙丽北漂生活中最为感动的一段经历。

为了节省房租,孙丽在办公室打地铺休息。

一次偶然,孙丽接触到了助听器验配师这个职业。“这个工作需要一定的电脑操作基础,还涉及到一些软件使用。”这让本就熟悉电脑的孙丽找到了一项自己适合的工作。难得的是,老板还为她缴纳了社保。在孙丽工作的店中,能够干干净净穿上白大褂,受到顾客的尊重,她觉得在北京也算是站住了脚。

陪家人“演戏” 自己扛下所有

在北京的三年中,孙丽只回过四次家,每次回家前,她都会担心家人会不会问起钱的事情。

孙丽最近一次回家是在今年的6月底。由于父亲耳朵不好,为了表示孝心,也为了让家人觉得自己在北京过得不错,孙丽给父亲买了一款26000元的助听器,这里面有她三年来积攒的18000元,剩下的8000元则是从老板那里预支的工资。孙丽自嘲地说,“其实来北京三年了,也就攒了个助听器。”

人间丨困在P2P“爆雷”里的中年人:能瞒多久是多久,钱都没了,不能再没了家

孙丽给父亲购买的助听器。

助听器拿回家后,帮父亲佩戴好,孙丽记得父亲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喜悦。“按照我之前的经济状况,这个助听器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每想到这里,孙丽只能把各种不易和委屈自我消化,“这种石头在心里压着的感觉,是很难受的。”她总觉得自己扛下这一切,就能让家人少受到伤害,“这辈子的积蓄都没了,我不想让家人承受这样的打击,这些苦我自己扛就够了。”

让孙丽感到庆幸的是,这三年来,家人从没过问过孙丽要钱,也没有表露出丝毫怀疑。但这个秘密还能保守多久,孙丽心里也没有底。

经历这人生的巨大滑落后,孙丽觉得她已经接受了现实。虽然等待的时间很漫长,心理压力很沉重,生活很艰辛,孙丽依然相信国家会关注到这件事,会有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法。在她看来,这只是时间问题。

在谈到未来的期望时,孙丽思索了一会,“未来孩子结婚需要钱的时候,我能拿出一点钱来,这是我非常希望的;再就是我父亲年龄大了,我能给我父亲养老。能做到这两点,我就非常知足了。”对于她自己,孙丽完全没有考虑未来。

曾经,一位拥有同样遭遇的“难友”对孙丽说想不开,“不要有这种想法,”孙丽开导对方,“不是这个社会欺骗你,是我们自己没擦亮眼睛。”

采访最后,孙丽对记者说她最大的愿望只是想让事情过去,把事情圆过去。“我不会偏激,我50岁的人了,除了以后不上当之外,我还依旧爱这个社会,因为人经历之后就成熟了。”

(文中采访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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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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