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 | 亢谷彩叶时

向求纬

啊，巴山亢谷的彩叶，久违了，今秋我又见到了你！

在大巴山区城口县待了20年，一年四季春的花、夏的果、秋的叶、冬的枝，贯穿了我的全部生活。我被大自然这包括彩叶在内的一年四季包裹着，身心怡然地包裹着，心甘情愿地包裹着。

最令人神往的当然还是满山彩叶，尤其是这往昔的巴山僻远处，如今的热门风景旅游区亢谷的彩叶。相信没人能够准确地描述那些色彩，那些色彩的魔幻变化，那些色彩带给人的奇思妙想。放眼四望，只见森林中的松树、柏树们，一如既往地坚持着绿色，大约是为了给这满山满岭斑斓的色彩作个衬底罢。狐狸树、板栗树们却迫不及待地先将树叶摇黄，有的摇成流金似的、透出暗红的橙黄，有的摇成透明的、晶亮的鹅黄，然后又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让那些叶片的尖儿或是边缘沾上一抹微红，由远及近的红，由浅入深的红，由薄变厚的红，只是给金黄鹅黄镶上一点边儿、起到点染作用的红。银杏树叶则以透明度取胜，让人们将那种薄薄的黄一眼看透，看得爽快，看得舒服。红籽树可是地道的该红了，一嘟噜一嘟噜垒出油亮的果实，那一坨坨浓烈的红真使人担心它会从枝头滴落下来。真正的红叶其实是枫橡树的叶。不过它在这大巴山南麓以多层次的橙黄色为主体的彩屏上，也只能是辅助的角色了——这浓淡深浅、变幻莫测、千奇百怪、韵味无穷的橙黄色，远远胜过单一平板、千篇一律的红色，这才是成熟的标志，收获的本色啊！还有漆树、芙椋树、水杉树、画阁树、香樟树以及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杂木树，也纷纷把说不清道不明的颜色，有的高挑着探露出来，有的谦让地掩在下面，把个秋风飒爽的彩色山林，营造得说不清道不明，既丰富厚实又层次分明，既一眼览尽又意味深长。

我们和众多的游客在亢谷漂亮的农家小楼边上的整洁公路上行走。极目之处，彩入怀，叶入怀，彩叶如画，彩林如海。仍然是主打金黄色，在公路环绕的稍高处浓墨重彩地涂上一抹，往前延伸，往后延伸，没有尾声，不见尽头。少有的夏日一般的艳阳天，金灿灿的阳光扫描之处，各色树叶枝干齐齐闪烁，高低错落，疏密有致，仿佛有无数细碎的金粒在层林表面低低地跳跃、舞蹈。而那些不得阳光处，彩叶那色调则有点让人捉摸不透，仿佛积蓄了满腹心事。我知道这满山彩叶是有心事的哩，肯定的嘛，差人哩，差我们这号林中人、色中人、意中人、情中人，走遍天涯回头人！这下好了，这不，我回来了，我们回来了，你满山彩叶终于飒飒欢啸着，释怀了，释怀了！

这时风入怀，情入怀，彩林夹裹的河谷地带，好一派秋日边寨风情。这儿路边一块巨大的石碑上刻着“中国亢谷”几个金色大字，地处重庆市这块雄鹰形版图东北角的尖喙上，两省三县交界的接头处，那奇特的民俗风情扑面而来，充盈你满眼满耳满怀。小巧玲珑、别具一格的农家新楼三三两两蹲在路旁，其间点缀着古朴的木板木柱吊脚楼，片片石瓦盖顶，又是如彩叶般金灿灿色调的包谷种、兰花烟叶悬在屋檐下，蓑衣贴在土墙上，街沿上风车、羊角锄、喇叭口背篼、“丁”字形打杵等杂物立着躺着，好悠闲，好熟悉，好亲切。

而那些作为农家乐的新楼房则是闹腾得很，厨房里“呯呯碰碰”响个不停，小客厅里你可以随意喝喝绿茶，听听音乐。门外一字儿排开山货摊，核桃、板栗、蜂蜜、茶叶、党参、天麻、细辛、猕猴桃、山药、蕨根粉、洋芋粉……样样我采过，样样我种过，样样我吃过，样样我熟识，样样我了解，我这“山里人”忙着向大家推荐：这儿可是出产之地、山野之地哩，“野”到头了，“真”到顶了，“纯”到家了，想买掺假货高价货“人造”货都不可能哩……一户农家客厅地上堆着小山一样的核桃，主人家盛情地招呼大家品尝。大约全是从重庆主城过来的吧，一行好几十人啊，梆梆梆地用石头砸着，用皮鞋踩着，包着腮帮嚼着，说着，笑着，刚从树上敲下没几天的鲜货，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当然得带回城里去。那边空地上，用石块垒起一眼大灶，大号毛边锅里正烧着开水，旁边宽宽的矮木凳上躺着一条刮得白翻翻、吹得鼓胀滚圆的大肥猪，这是专为客人准备的杀猪表演，等会儿就可以吃上它的“刨汤肉”——著名的“东安十八碗”了。

一碗、两碗、三碗……桌上果真陆续上齐了十八碗。家野皆有，吃喝俱备，荤素搭配，炖卤蒸炒，全是“天然”，全是“有机”，全是“绿色”，全是“山珍”，而且那花花绿绿的颜色，又组成了一圈一圈的“桌上彩屏”，令人大饱眼福，大饱口福。许多头次进山的人吃罢抹着嘴说，几十岁了没听说过，没见到过，没吃到过，前半生真白活了！

酒酣耳热间，“呜呜呐——呜呐呜呜呐……”迎亲的唢呐吹起来了，整齐的钱棍舞起来了，可不迎来的还真是亲人哩，来自山外的高朋远客，来自山里的远亲近邻，冲着这满山画屏似的彩叶，冲着这彩叶映衬下的湖光山色，冲着这独特的乡风民俗，冲着这中国农村边角地带的苏醒、蜕变与发展，来个先睹为快，来个独领风骚，来个眼见为实，来个如愿以偿。

我默默地走到一边，任公路两旁的彩叶从我的双肩缓缓滑过。浑然不觉间两行清泪下来了。见惯了的巴山秋景，久违了的亢谷彩叶，你色彩依旧，风情依旧，我只是觉得你多了些灵气，多了些活力，多了些诗意，多了些魅力。当年你呈现给我们一种平面的姿态，再花哨再多彩充其量如一块调色板。而今你立体起来了，丰满起来了，大方起来了，你调动能量，彰显神韵，发掘大美，展示异彩，就这么娉娉婷婷地走出深闺，走出大山，融进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宏大彩屏之中，这多么使人感到高兴，感到欣慰！

巴山秋兴好，亢谷彩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