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冷的地方做暖阳

关于秋风，一念陈杂，旧照暮光。这一句充满诗意的句子是我从一个可爱的小女孩送给我的信中看到的，多少次我都会回想起这个美丽的女孩……

犹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监护室的病房里，这个瘦弱的女孩，有双笑起来弯弯的清澈眼眸，白白净净，让人看到就想去接近她，了解她。但是就是这样看起来那么美好的女孩，却有着驱散不了的阴霾。她的病历中记载着才十六岁的她，有数次的自杀未遂史，服药、割腕、酗酒、吞服异物，她细白柔嫩的双手腕有着一道又一道或深或浅的疤痕，新旧交替，触目惊心。

但经过慢慢的接触，她一点一点向我们打开了她的心门。她说她是个学霸，在班里学习特别好；她说她喜欢唱歌，喜欢画画，还学过舞蹈，有时候开心了会现场给我们表演几个舞蹈动作，每一次都会赢得很多的掌声。

很多时候，她都是笑嘻嘻地和每一个病友打招呼，她会好心地把自己的零食水果分给其他的病友，她会和病友说你要配合医生护士治疗啊，这样才会更快的好起来。

但是，在她的笑脸背后却总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悲凉。一天夜班，在发完晚上常规药物后大多数病人都已经就寝，她静静地走到我身边跟我说：“姐姐我今天有些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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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她你需要睡眠药物吗，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打电话给值班医生，医生根据你的情况会给你开助眠的药。她说我应该可以睡着吧，但是我可以跟你聊聊吗，我会小声点不会吵到别的病人。我说好啊，你想聊聊咱们就说说话吧。

经过这次深谈，我了解了很多病历之外的东西。她告诉我她的父母在她小学时候就分开了，妈妈工作很忙，也很强势；她说她知道妈妈很辛苦要一个人带她，又要工作，但是她觉得她妈妈不了解她，只会一味的去安排她命令她；她还说到她曾经被坏人猥亵过……

她说她其实心情一直都不好，总是在想生死的问题，她觉得她活着没意义，她一直很怀念爸爸妈妈还在一起的时候，觉得那时候很幸福很美好，可是现在都没有了。

她的话让我大为诧异，原来这个女孩有这么多难以打开的心结，有这么多的不想让人触碰的心事。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一时间我也有些凌乱。

慢慢的，我冷静下来。我问她，宝贝，你告诉姐姐，你爱妈妈吗，她说爱。我又问她，你爱爸爸吗，她的回答仍然是爱。然后我问她，你觉得你的爸爸，妈妈爱你吗，她告诉我她觉得他们爱她。我说那么咱们先不要纠结于爸爸妈妈不在一起的这个问题好吗，他们只是生活方式改变了，但是他们爱你的心是不变的。你看你妈妈，知道你爱吃水果，现在疫情时期，不能经常来看你，天气又热，妈妈怕你吃的水果不新鲜，每天都会从很远的家来给你送零食送水果，现在天气这么热你肯定也心疼妈妈吧。她对着我点了点头。我问她是不是爸爸也一直惦记你的病情，虽然在外地还是经常和妈妈联系为了知道你的情况。

我又问她，妈妈为什么送你来医院呢？她说因为我有病了，我总想死，但是妈妈不希望我这样。我说对啊，你有心里很难过的事我很理解，每个人心里都有难过的事情，但是每个人心里也有美好的事情对吗？你喜欢画画、喜欢唱歌、喜欢跳舞，以后你长大了可以选择你自己喜欢的工作，以后你还会有很多想去的地方，有很多风景你还没有去看过，有很多美好的事情你还没有经历。在几年以后，会有一个你很喜欢的也很喜欢你的一个人在等着你，女孩子都喜欢美美的拍照，那么女孩最美的那一天不就是穿着漂亮的婚纱嫁给自己最喜欢的人吗？虽然我跟你说这些有点早，但这些都是你将要经历的人生，也许你可能会有自己的想法，认为我说的很俗套，很无聊，但是我只是想说你还有很多很多美好的事情没有经历，我只是不希望你这么早就否定了你自己的人生，你能给自己一次机会吗？

过了很久很久，在我以为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她坚定地对我点了点头说，好的姐姐，我想试试。过了一会儿她告诉我她有些困了，她要去睡觉了。我知道也许她把我的话听了进去。那一晚的每次巡视，我都会更加仔细地去看这个女孩，这一晚她睡得似乎特别安静。第二天早饭后，她忽然过来跟我说，姐姐，我有些不舒服，我又有不好的想法了，我对不起你，你跟我说了那么多，我还是这样想，我觉得我胸闷。经过判断，这个女孩的焦虑犯了，我让她慢慢坐下，然后告诉她不要着急，拿来了血压计血糖仪为她测量。好在，除了脉搏有些快之外，其他的生命体征都是正常的，我告诉她，不要想那些，放松一点，没有关系，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问题。你现在病了，咱们正在治疗，你的心情会有变化这很正常，现在你有些焦虑，脉搏也有些快，所以你会感到不舒服。我现在给医生打电话让医生马上来看你，经过医生的查看，药物的治疗，慢慢的女孩的脉搏稳定在正常范围内，焦虑也有了明显的缓解。

交接班结束后，她已经平静了很多，我告诉她姐姐要下班了，如果有什么不舒服或者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就告诉值班的护士姐姐，如果你心情觉得特别低落就哭一哭，也许哭一哭会缓解你的情绪，不要压抑自己。如果觉得心烦想发脾气可以去捶一锤你的被子，被子软和不会伤到你，或者吃些药物缓解，但是千万不要伤害自己，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后天我就又来上班了，答应我保护好自己好吗，不然我会心疼的。她肯定得告诉我放心吧姐姐，我会保护好自己等你的。

在家的两天，心里依旧有些放不下她。当我上班时，看到同事第一句就问那个女孩怎么样了？同事告诉我，这两天还是偶尔会有些焦虑，但是吃了药物就缓解了，比较稳定。在看到女孩的一瞬间才放下心来。

她跑过来笑咪咪的跟我说，姐姐，我没有伤害自己，你看我好好的，所有的提心吊胆都在她跑过来拥抱我的一瞬间烟消云散。再那之后的一个多月里，虽然她的病情时有反复，心情仍然有不时的低落，但是整体还是向着好转的方向发展。终于，她好转出院了，出院那天，看着她换上自己的衣服，亭亭玉立的站在那儿，笑着跟每一个人挥手告别，忽然觉得我的工作这么的有意义。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打开她送给我的信，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她写到：

亲爱的姐姐，关于秋风，一念陈杂，旧照暮光。虽说是夏天，但是秋的脚步声近了，但愿日子清静，抬头遇见的都是柔情。今日的阳光，带着微笑，暖意十足。你说我还要经历很多美好，你说要我不要轻易放弃自己，我真的记住了！谢谢你对我的爱，我喜欢你的粲然一笑，像妈妈一样，人间美妙，我会好好珍惜青春和生命！

看到那些文字时，我潸然泪下，多么好的女孩儿啊！亲爱的女孩，姐姐也会祝你永远的这么纯真和善良，愿你经历人间的所有美好，愿你不负青春，不负韶华，愿所有的阴霾都离你而去！

作者简介：

抑郁症治疗中心 王蕊

王蕊，北京安定医院抑郁症治疗中心五病区护士，主管护师，从事精神科护理工作二十二年。 曾在儿科病房、老年病房、开放病房、精神分裂症病房及抑郁症治疗中心工作，具有丰富的精神科临床护理经验，多次被评为优秀护士、先进个人及优秀带教老师。2020年新冠疫情期间主动要求前往北京安定医院隔离病房支援。

医学人文点评：

在这里，我看到了两个天使的故事：一个是善良乖巧的花季女孩，聪明好学，多才多艺，由于原生家庭、他人猥亵等种种原因，陷入焦虑抑郁的泥淖之中，服药，割腕，酗酒……在疾病的控制下，她用各种极端方式来折磨自己，无法自拔；一个是善解人意的护士姐姐，能够看到病人作为普通人的美好、善良，能够觉察病人笑脸背后掺杂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悲凉，能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静静聆听病人的倾诉，打开她的心结，安抚她所经历的痛苦和创伤……

于是，一个天使在另一个天使的呵护和帮助下，逐渐治愈了伤痛，恢复了笑容，学会了珍惜青春和生命。“愿你经历人间的所有美好，愿你不负青春，不负韶华！愿所有的阴霾远离你！”这是一个天使对另一个天使的真诚而又美好的祝愿，也是对天下所有抑郁症患者的美好祝愿！

点评人：李沫

北京老年医院精神心理二科副主任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