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初春的一个清早，天刚蒙蒙亮。

淮海路上锦江茶楼的掌柜刚卸了排板准备开门做生意，就看到正对着自家铺面的青石板路面上，横卧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蓬头垢面，两腿更是一片血污，显见是受了伤。

掌柜忍不住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叫来小伙计，二人合力将这个乞丐似的人挪进了后院：他们的老板心善又爱干净，要是让人就这么躺在店门口，自己是要吃挂落的。

也不知道这人是饿了多久，灶台上刚滚的粥他闻见味道就扑上去，自己握着碗都烫手，他却几口灌下了肚。

小伙计出去请大夫了。这人的腿看着太严重，也不知道救不救得好，可怎么也得尽了人事才知天命。

掌柜的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准备大夫出诊的大洋，心里不住替老板心疼：自己也不过是个被丈夫扫地出门的女人，还带着四个孩子，却这么热心侠义，也不知道是为的什么！

巾帼不让须眉，被生活鞭挞无奈自强

掌柜心疼的自家老板，名叫董竹君，后来大名鼎鼎的锦江饭店就是她创办的。但是1929年时，董竹君还没有发迹，刚刚跟四川的军阀丈夫离婚，拖着四个孩子，拿不多的赡养费开了这个茶楼。

董竹君心心念念想开一家纱管厂，可是带来的赡养费已经用得七七八八，连许多首饰都已经典当出去。她这几天刚从缅甸回来，听说是去那里筹钱，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

想了想，老掌柜将预备报销的医药费单子卷起来扔进了灶膛里：给老板省一点是一点，这点钱就当自己赞助了。

董竹君心善，茶楼里的帮工都是从各地逃难到上海的流民中挑出来的，该记着她的这份情。

晌午过后不多久，董竹君就到了茶楼。老掌柜忙沏上一壶茶送进了账房——老板第一件事一向都是对账。

等账目对完了，掌柜才告诉老板，说早上在门口捡到个乞丐，大概是跟人斗殴被人打伤了腿，请了大夫也喂了粥。

董竹君经常济贫，因为她自己也是出身贫寒人家，甚至还被卖到青楼里过。听完了汇报，她点点头，意思就是按照以前的规矩，伤好了要是能干活就留下，不能干活就送去善堂。

老掌柜又问起这趟缅甸之行成果如何，董竹君忍不住笑逐颜开：“不错，找到一个愿意投钱的玉老板，能投一万大洋呢！”

看到老板高兴，掌柜也高兴得很——老板不刻薄，对他们很大方，他们当然想老板好。

“乞丐”竟是落难军官？

两人正聊着，小伙计进来说早上救的那个人挣扎着下了床，一定要来道谢，拦都拦不住。

掌柜一听眉头都皱紧了：“大夫不是说他那腿伤得很重要静养？你怎么能让他下床？”

小伙计支吾着辩解：“我拦了，他力气真大，我，我拦不住。”

董竹君听笑了，对着掌柜说：“这年轻人看来身体很好，以后后院的活你不用喊累了。”

正说着话，跨进门一个人。已经换过了衣服，也稍稍擦洗过，虽然拄着拐、腿上裹着的纱布上仍然透出血迹，但精神头已经好了不少，尤其是他的一双眼睛，像漆黑夜空里藏着数点繁星。

董竹君一打量，就知道掌柜看走了眼：这可不是什么乞丐，恐怕有来头呢。

掌柜告诉来人，真正救他的是自家老板，要谢就谢老板吧，就见来人二话没说，“啪！”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你是黄埔出来的人？”

董竹君的前夫就是军阀，从前四川府里来来回回跑着的都是小兵。但科班出身和半路出家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董竹君见多了府里那样的，甫一见到这个乞丐，立刻就觉察出气势上的优劣。

“是，但是您和老掌柜既然救了我的命，我就不该跟您隐瞒。”

“乞丐”将自己考进黄埔又倾向共产国际最终被蒋介石清算关押进监狱的经历和盘托出。

“我宋时轮行不改名，可不能因此拖累恩人。您二位把我留在这里，恐怕不日就会有军警上门，我这趟既是来道谢，也是来辞行的。”

“你准备去哪儿呢？”董竹君问。

宋时轮眼中有一瞬的迷茫，旋即又坚定起来：“哪里有组织我就去哪里。”

20年后再相逢，一个是爱国商人，一个是军团司令

1949年5月，十万解放军连夜进驻上海。为了不扰民，子弟兵露宿街头；上海居民早上打开家门，才发现躺了一马路的解放军。

整座城市刚刚苏醒，锦江饭店的会议室里却灯火通明：硕果仅存的几个沪上金融圈大鳄差不多都在这儿了。

他们聚集于此，主要是来找锦江的董老板寻求出路——悄无声息地就变了天，连个思想准备都不给他们，锦江的董竹君就从杜月笙的座上宾改头换面成了李克农的队友。

不找她还能找谁呢？

董老板倒是直接，昨晚就露面了，可坐了没几分钟，丢下句话就走了，留他们几个在这里抽了一晚上的雪茄。

董竹君说：“我已经把锦江饭店交给了政府，还有这些年攒的几十万美金。我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其他本事，权当替各位同僚开个路。”

会议室隔壁的休息间里，李克农和董竹君也陪着这些人坐了一晚上。

“快了，”董竹君掀开厚重的窗帘，清晨的阳光照进房间，也照在外面马路上沉睡着的人身上，“他们也到极限了。”

放下窗帘，董竹君走回椅子上，抿了一口浓茶，忽然自顾自笑了出来。

“怎么，笑他们胆小？”李克农揉着眉头，彻夜未睡让他有点疲倦，但精神却很亢奋。

“不是，想起从前一个军官，也是这么不声不响地躺在马路上。要不是我的掌柜起得早，说不定就遇不到他。”

“那可不一样！”门忽然被打开，爽朗的笑声传来，接着才是挺拔的身姿映入眼帘。

“我那时候重伤，是实在走不动了，您掌柜要是大中午开门，也还能看见我！”

面容已经更改，但未变的是眸中灿烂星辰。

结语

李克农拿出一份文件放在董竹君面前，是聘用她为锦江饭店经理的任命书及持股说明。

董竹君不知所措，宋时轮便为她解释：“那天我要走，你拿八千大洋资助我，我就是用这八千大洋买的装备支援湖南武装。”

“没有你，就没有萍醴边游击队，也没有现在的3野第九军团。”

“这是我们第九军给你入的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