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我的人 我是谁的梦

这问题，便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心湖的软波里，漾开一圈一圈，没有尽头的涟漪。我怔怔地望着，竟有些痴了。

谁是我的人？这“谁”，仿佛是在茫茫人海里，注定要与我相认的那一个魂灵。我像是古旧书籍里一枚被遗忘的书签，静静地等着，等着那只纤纤素手，在某个落着微霜的清晨，或是点着灯火的深夜，将我重新拾起，读到我前世写下的眉批。我的生命，便为着这一回的相遇而温热着。我盼着那眉目，是未经描画的山水，清清亮亮的，望我一眼，我便能寻着回家的路。我盼着那声音，是秋风未曾卷走的私语，轻轻柔柔的，唤我一声，我冰封的河床就化开了春水。这人间，熙熙攘攘，车马喧嚣，可我总觉得寂寞；这寂寞，非关风月，只因那个“谁”还未曾来到我的面前，我的琴弦便哑着，奏不出那支该与他同听的曲调。

然而，我又“是谁的梦”呢？

这念头一转，便像从一场沉醉的睡眠里，猛地惊醒过来。窗外的月色，似乎也凉了三分。或许，我这般真切地活着，呼吸着，忧愁着，欢欣着，在另一个人虚渺的梦境里，却只是一抹淡淡的影，一缕抓不住的香。他或许在梦中见过一座桥，桥下的浮光里，有我的笑；他或许在梦中听过一阵风，风里的叹息，有我的韵致。他醒来，怔怔地，觉得心里满着，却又空着，说不清那填满他心胸的，究竟是什么。他要在滚滚红尘里寻那个梦，而我就站在这里，他看着我，或许只觉得面善，却终究是——错过了。

这真是一场甜蜜又悲哀的迷藏了！我在这里等人，焉知不正是那人梦里依稀的轮廓？我若等到了他，执了他的手，那于他，是梦境的圆满，还是另一场更真切梦的开端？我若终究等不到，我这满腔的、为他预备好的温柔，又该向何处倾倒呢？倒不如，都付与这庭前的落花，流水，与沉默的东风罢。

我抬起头，月光不知何时已浸满了我的衣裳，凉凉的，像一场无声的安慰。远处，似乎有夜莺的啼唱，一声声，宛转着，将夜色拉得更长，更幽深。

我忽然又觉得释然了。或许，这本不必分得那样清楚。在这因缘织就的、庞大而温柔的网里，我们都在寻觅，也都在被寻觅；我们都是实在的人，也皆是飘忽的梦。只要在相遇的一刹那，能迸出一点火花，照亮彼此一程的路，那便是值得的。至于谁是梦，谁是人，谁属于谁，且让造化去慢慢分说。

我只要记得，在这样一个晚上，我曾这样地想过你，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