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5月,一幅估价8800万的古画突然出现在北京拍卖行。画上盖着"庞氏虚斋旧藏"的印章,这本该是件好事,可庞家后人看到却惊呆了——这幅明代仇英《江南春》,66年前被祖父无偿捐给了南京博物院,怎么跑到拍卖市场了?更离谱的是,南博说这画是假的,早就处理掉了。

南浔巨富,一己之力收藏数千国宝

说起庞莱臣这个名字,今天知道的人不多,可要说起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南京博物院的镇馆之宝,十有八九跟这位老先生有关。

1864年,庞莱臣出生在浙江湖州南浔镇。这地方在清末有个说法,叫"南浔四象",指的是当地最富的四户人家。这四家有多富?他们一年的收入加起来,快赶上清政府全年的收入了。庞莱臣的父亲庞云鏳就是"四象"之一,标准的富二代出身。

可庞莱臣不是那种只会挥霍的纨绔子弟。1895年开始,这位少爷开工厂、办企业,缫丝厂、纺纱厂、造纸公司一个接一个地建起来。在南浔、绍兴、苏州、杭州到处都有他的产业,米行、酱园、酒坊、药店、当铺、钱庄,投资总额超过300万两银子。要知道那可是清末民初,这笔钱能做多少事?庞莱臣被称为"浙江民族工业的开创者",实至名归。

有了钱,庞莱臣就开始干一件让他名垂青史的事——收藏古画。不是随便买着玩,是认真地、系统地收。他在自家建了个"虚斋",专门存放这些宝贝。

庞莱臣收画有个特点,眼光奇准。清末民初那会儿,很多老收藏家破产了,宫廷里的画也开始往外流。有个叫狄平子的收藏家,年轻时收了不少宋元名画,老了没钱只能卖画过日子。庞莱臣听说了,直接把狄平子手里的精品全买了下来。王蒙的《青卞隐居图》、赵孟坚的《水仙》这些传世名作,都是从狄平子那儿来的。

清朝灭亡后,皇宫里的东西开始散落民间。很多皇室成员、前朝官员跑到上海避难,手里的字画得变现。庞莱臣抓住这个机会,不惜重金把宫廷旧藏收进虚斋。宋徽宗赵佶的《鸲鹆图》、李嵩的《西湖图卷》、郭熙的《秋山行旅图》,这些盖着乾隆玺印的珍品,一件件进了庞莱臣的收藏。

有个故事能看出庞莱臣有多较真。有次他跟画家吴湖帆一起吃饭,吴湖帆眼尖,看见一个落魄文人腋下夹着个画轴匆匆走过。吴湖帆追上去一看,是元代名画,只用十七笔就画出的兰花图,500块大洋买了下来。庞莱臣听说了,发现自己收藏的那幅是假的。他立刻找到吴湖帆,说多少钱都行,一定要买过来。吴湖帆拗不过,只好割爱。

庞莱臣收画讲究"宁慎毋滥"。他自己在《虚斋名画录》序言里写得清楚:"数百幅中不过二三幅",收藏二十多年才攒下这些精品。可就是这么挑剔,虚斋最后收了多少画?数千件!

这些画有多牛?1909年,庞莱臣出版《虚斋名画录》,收录唐代阎立本、韩幹、周昉,五代董源、巨然,宋代郭熙、赵佶、米芾,元代黄公望、王蒙、倪瓒,明代沈周、文征明、唐寅、仇英,清代石涛、八大山人等大师的作品538件。后来又出了《续录》4卷,加上《中华历代名画志》,虚斋藏画的目录就有20卷。

当时的鉴定专家郑孝胥说:"虚斋主人收藏,甲于东南。"意思是整个江南地区,没人比得过庞莱臣。海外收藏家王季迁更直接,说庞莱臣是"全世界最大的中国书画收藏家"。

最厉害的是,庞莱臣收藏的画,只要盖了"虚斋鉴藏"的印章,就等于有了质量保证。国内外的收藏家都认这个章,拍卖行一看到虚斋的印,价格立刻往上涨。这种信誉,不是钱能买来的,靠的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专业眼光。

可天有不测风云。1937年抗战爆发,南浔、苏州相继沦陷。庞莱臣在遗嘱里写:"民国廿六年中日战事发生后,浔苏沦陷,劫后检查十去七八。"数千件藏品,战乱中丢了大半,看着就让人心疼。

1949年,85岁的庞莱臣在上海去世。这位收藏了一辈子国宝的老人,没想到身后会发生这么多事。

无偿捐赠国家,撑起四座博物馆

庞莱臣去世时,正值新中国成立前夕。很多富商跑去香港、台湾,有人劝庞家也走。庞莱臣的养子庞秉礼是国民党将军孙立人的秘书,本来打算把虚斋藏品运到台湾,考虑到路上不安全,最后还是留在了大陆。这个决定,保住了虚斋藏品的主体。

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对虚斋藏品高度重视。国家文物局局长郑振铎亲自批示,要重点征集庞家收藏。上海、北京、南京、苏州的文博部门都行动起来,开始了一场"抢救国宝"的行动。

1951年,上海文管会委托著名鉴定家谢稚柳出面,从庞秉礼手里征购了一大批历代名迹。董其昌的《山水册》《西湖图卷》、任仁发的《秋水凫鹥图卷》、周臣的《长夏山林图卷》、倪瓒《溪山图轴》、钱选的《浮玉山居图》、仇英的《柳下眠禽图》、唐寅的《古槎鸲鹆图》、文征明的《石湖清胜图》,这些宝贝全进了上海博物馆。

1952年12月,庞秉礼、庞增和、庞增祥三人联名,把北宋朱克柔的《莲塘乳鸭图》等一批精品无偿捐给了上海博物馆。这幅《莲塘乳鸭图》现在是上海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国家一级文物。

北京那边也没闲着。故宫博物院从各种渠道收集虚斋旧藏,赵孟頫的《秀石疏林图》、柯九思的《清秘阁墨竹图轴》、董其昌的《赠稼轩山水图轴》、石涛的《山水花卉册》等18件精品进了故宫库房。

可要说捐赠最多的,还得数南京博物院。1959年1月,庞莱臣的孙子庞增和向南京博物院一次性无偿捐赠了137件(套)虚斋旧藏古画。这批画有多珍贵?宋徽宗的《鸲鹆图》、南宋夏珪的《灞桥风雪》、元代黄公望的《富春大岭图》、吴镇的《松泉图》、倪瓒的《丛篁古木》、明代沈周的《东庄图册》、文征明的《万壑争流图》,还有那幅后来惹出大麻烦的仇英《江南春》图卷。

这次捐赠轰动了全国文博界。南京博物院给庞增和出具了《捐赠文物资料收据》,还有详细的清册。国家文物局局长郑振铎在给上海文管会会长徐森玉的信里,特意把《江南春》列为"非要不可"的文物征集对象,可见这幅画有多重要。

1953年、1959年,庞增和又向苏州博物馆捐赠了39件文物,其中34件是书画。文革期间,庞增和继承的藏品被抄走,文革后落实政策发还。拿回来后,庞增和没有留着自己欣赏,1979年把剩余的全部捐给了苏州博物馆。

算下来,虚斋藏品在国内的分布是这样的:故宫博物院收藏18件精品,上海博物馆19件,南京博物院137件套,苏州博物馆几十件。这还不算早年流散到海外的那些,美国弗利尔美术馆、底特律美术馆、纳尔逊·艾京斯美术馆、克里夫兰美术馆等机构,都藏有虚斋旧物。

2014年12月26日,为纪念庞莱臣诞辰150周年,南京博物院搞了个大展——"藏天下:庞莱臣虚斋名画合璧展"。故宫博物院送来24件,上海博物馆送来14件,南博自己拿出几十件,三家联手办展,规格空前。展出的都是国家一级文物,参观的人络绎不绝。

可就是这场本该彰显捐赠义举的文化盛事,却埋下了祸根。

8800万国宝现身拍卖行,捐赠之谜震惊全国

展览开幕那天,南京博物院的策展人写了篇文章,里面有一句话:"庞莱臣也没有想到,他的子孙会败落到卖画为生。"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了庞家后人心里。庞莱臣的曾孙女庞叔令看到后,气得手都在抖。当年庞家是无偿捐赠,137件国宝级文物说给就给,怎么反倒被说成"败落卖画"?

庞叔令找到南博,要求公开澄清并道歉。南博的态度是不承认、不否认、不发声,来了个三不政策。没办法,庞叔令只能起诉。这场官司打了好几年,庞家最后胜诉了,南博被要求撤下那篇文章。

可更大的问题还在后面。2014年有媒体报道,明代仇英的《江南春》图卷被南京一家叫艺兰斋的美术馆收藏,是他们的镇馆之宝。报道还说,这幅画来自庞莱臣在苏州的女儿,上世纪90年代被艺兰斋购得。

庞叔令一看报道就傻了。《江南春》明明在1959年捐赠清单上,还是国家文物局长郑振铎点名要的重点文物,怎么会跑到私人美术馆?而且庞莱臣根本没有在苏州的女儿,这说法从哪来的?

从那以后,庞家开始持续给南博写信,要求查看1959年捐赠的137件藏品现状。南博一直没回应。2024年10月,实在等不下去了,庞叔令再次起诉,要求南博履行捐赠文物告知义务。

南京市玄武区法院判了,要求南博在2025年6月30日前,安排庞叔令查验全部捐赠藏品原件。6月28日,庞叔令去了南博库房。工作人员拿出一件件古画给她看,可翻到最后,五件画不见了。除了《江南春》,还有赵光辅的《双马图轴》、王绂的《松风萧寺图轴》、王时敏的《仿北苑山水轴》、汤贻汾的《设色山水轴》。

南博给的答复是,这五幅画经过1961年和1964年两次鉴定,都被认定为"伪作"。1961年的鉴定组有张珩、韩慎先、谢稚柳,1964年的鉴定组有王敦化、徐沄秋、许莘农,都是当时的权威专家。既然是假画,上世纪90年代就依照《博物馆藏品管理办法》"剔除馆藏"并"划拨调剂"处理了。

可这说法有几个问题说不通。第一,庞莱臣的鉴定眼光全世界公认,虚斋鉴藏的印章就是真品保证,怎么可能把假画当精品捐出来?第二,就算是假画,为什么几十年都不通知捐赠人?第三,假画去哪了?

2025年5月,答案揭晓了一部分。庞叔令发现,那幅在南博找不到的仇英《江南春》图卷,出现在北京嘉德拍卖公司的春拍图录上。拍卖信息写得清清楚楚:"庞氏虚斋旧藏真迹",估价待询,实际估价8800万元!

庞叔令立刻向国家文物部门举报。在文物部门干预下,拍卖公司撤拍了。可问题来了,南博说是假画,为什么能估价8800万?拍卖公司为什么敢标注"虚斋旧藏真迹"?这画到底是从哪来的?

更蹊跷的是,另一幅失踪的《双马图》,有人发现2014年6月在上海嘉泰拍卖公司拍卖过,成交价230万元。拍品信息显示题签为"宋赵光辅双马图",钤印"庞元济印、莱臣眼福"。

按照《博物馆藏品管理办法》,就算是伪作,也应该进专库存放,处理时必须报主管部门批准,分门别类造清单,妥善处理。可这些画怎么就流到拍卖市场了?更重要的是,博物馆有义务尊重捐赠人权利,知情权是捐赠人最基本的权利。南博几十年不告知,直接处理掉,这程序合法吗?

律师接受采访时说得很明确:"如果南博认为是伪作,应第一时间通知庞家后人,共同确认文物真伪。若双方无法达成一致,南博确定不收藏,应当返还给庞家后人。"

2025年12月16日,庞叔令签署了《强制执行申请书》,向法院申请强制南博提供五件藏品的详细流转去向材料。

12月17日,南京博物院发布情况说明,重申五幅画经过两次鉴定为假,上世纪90年代依规处置,正在核查去向。关于拍卖市场出现的《江南春》是否为受赠画作,尚待进一步查证。同一天,澎湃新闻发布深度报道,把这件事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12月18日,江苏省文化和旅游厅回应,已经成立工作专班联合调查处理。

这件事引发的不只是庞家和南博之间的纠纷,更触及了整个文博系统的痛点。鉴定权垄断、处置程序不透明、捐赠人权益得不到保障,这些问题不解决,谁还敢把家里的宝贝捐给博物馆?

原上海博物馆副馆长陈克伦说过一段话,值得所有博物馆学习。上博对重要文物捐赠者采取很多人性化帮扶政策,解决生活困难,包括医疗、住房等。朱镕基总理视察上博时说:"他们把家里最重要的收藏给了国家,你们应该代表国家把他们养起来。"

庞莱臣一生收藏数千件国宝,子孙分批无偿捐给国家,撑起了故宫、上博、南博、苏博四座博物馆的半壁江山。这份家国情怀,不该被辜负。那五件失踪的古画到底去哪了?是真是假?什么时候能有个明白的答案?全国人民都在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