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蔡澜：我活过I live before，我尽量把这一生活好它

“我叫蔡澜，听起来像菜篮，买菜的篮子，所以一生注定得吃吃喝喝。”虽然和金庸、黄沾、倪匡被称为“香港四大才子”，蔡澜本人却不喜欢这个标签，“我只想做一个有人味的人”。他是电影人、作家、美食家、主持人、商人，也是快乐的生活家、年轻人的“心灵导师”。金庸评价他：“见识广博，琴棋书画、酒色财气、吃喝嫖赌、文学电影，什么都懂。他对人生中各种玩意儿都懂其门道，于电影、诗词、书法、金石、饮食之道，更可说是第一流的通达。”倪匡则调侃道：“这样一个人，来自哪一个星球？在地球上多久了？看来，是从魏晋开始的吧？”6月25日，“妙人”蔡澜离世，“四大才子”时代落幕，但他留下的电影、散文和美食，将继续抚慰人心。

▲蔡澜

▲2006年5月，蔡澜接受《周末画报》生活版采访。

来人间，就是玩

“平稳的人生，一定闷。我受不了闷，我决定活得有趣。”世人谈及蔡澜，总离不开“快活”二字，他自己也经常谈及人生哲学就是追求快乐。“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他最爱蔡持正的诗，恰如他的一生，名声财富如过往云烟，只余悠然。

蔡澜1941年出生于新加坡，父亲蔡文玄是邵氏电影公司在东南亚的负责人，母亲洪芳娉是老师，从小就受到艺术和文学的熏陶。他儿时住在戏院楼上，出门就能看到银幕，还会逃课一天看四五场电影。14岁，他在《南阳商报》撰写影评，表现出文字天赋。18岁，蔡澜赴日本留学，攻读电影科编导系，同时半工半读为邵氏电影打工，为院线购买日本电影的版权。毕业后他定居中国香港，加入邵氏，担任制作经理。他从最基础的杂物工作做起，当过道具、木工、副导演、摄影助理等，学习电影制作的各个环节，最终在行业崭露头角，之后加入嘉禾，开始在世界各地拍戏。当时正值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蔡澜监制了20余部动作片，包括《龙兄虎弟》《福星高照》《城市猎人》《霹雳火》和《重案组》等经典作品，也助力了成龙、洪金宝等本土影星走向世界。他曾对电影拍摄满怀激情，但商业片和名利场逐渐让他厌倦。他曾问邵逸夫：“我们拍40部电影，39部都赚钱，能不能拍1部不赚钱的呢？”对方反答：“第40部也赚钱不是更好吗？”

蔡澜最终离开了影坛，用他自己的话说，“一生做错了一件花四十年才知道是错的事，不应该一直沉迷在电影行业里面。”在此之后，他投身写作——这当然也是有渊源的，他的父亲蔡文玄喜爱文学和写诗，和郁达夫是好友，会买两大袋书回家往客厅一倒，随孩子们选看。1980年代，蔡澜在好友倪匡的举荐下，在金庸的《明报》上撰写专栏《草草不工》，从游历见闻、花鸟鱼虫到情感人生，内容包罗万象。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蔡澜开始写美食：他的父亲来香港探望，两人便去茶餐厅吃饭，没想到等位不快，服务生怠慢，菜品还不好吃，蔡澜回去后就写了一篇批评发表在专栏上，意外受到好评，自此开启了他美食评论之路。他出版了多本食物相关的书籍，主持《蔡澜叹世界》《蔡澜叹名菜》《蔡澜品味》等旅游美食节目，还担任了《舌尖上的中国》等纪录片的顾问，不仅介绍美食的味道和做法，还讲述美食背后的文化和故事。“天下美食，可写成一套像《大英百科全书》的辞典。尽量吃最好的，也不一定是最贵的，愈难找愈要去找。吃过之后，此生值矣。”蔡澜对“吃”的门道有万般热情，他会跑23个国家、吃上千道菜，只为选出最精华的50余样记录出书；也会一口气吃完36道老北京点心，然后从中选几样写点评。他曾表示自己的每一篇食评，都是吃过5家餐厅后对比出来的，每篇都要修改四五遍，以保证文章里没有半个多余的字。

▲2003年3月，蔡澜接受《周末画报》城市版采访。

这种严谨和热情，也体现在蔡澜的其他文学作品中。他常年笔耕不辍，2024年仍在写书、出书，出版著作超200部，与李碧华、亦舒并称香港天地图书公司的“三大台柱”。有人曾质疑他的高产，他却说自己写作并不快，800字的文章要改四遍，写完之后改一次，放起来第二天再改，传给编辑之后还要反复改多遍，才能成稿。他的作品风格独特，文字简洁明快，幽默风趣，充满了智慧和生活哲理。他说：“生活实苦，但不全然是苦，苦过之后，也会有甜。”他谈情感：“爱情不是生活的必需品，爱自己才是。”他讲旅行的意义：“每个人的一生，生活方式都是很单一的，旅行就是让你看看别人是怎么活的，然后把他们的优点容纳到自己的生命里来。”也分享应对忧虑的经验：“我爱一切活着的东西，最讨厌的是担心、难过、悲伤、痛苦、忧郁和沮丧这几样，我当它们是敌人。消灭敌人不用和它们去斗争，最好是逃避。”学者梁文道曾评价他：“蔡澜的文字，看似不经意，实则蕴含着对世事人情的深刻洞察。他用最平实的语言，传递出最真切的人生感悟，这种通俗而深刻的写作，极大地拓宽了文学的边界。”

蔡澜的洒脱也受到年轻一代的欢迎。每年农历新年，蔡澜都会在微博开放评论区，回应网友的提问。比如，当被问及“怎样拥有喜欢的人？”他回答：“人，是给你拥有的吗？”被问“身材矮小就应该放低择偶标准吗？”回答：“身材可以放低，知识不必。”被问“先生为啥只回一个字？”回答：“问题太多，生命太短。”看似冷酷毒舌的回复，却被年轻人奉为“人生指南”，只因蔡澜确实看得透彻、想得明白，就如社会学家张鸣所说：“蔡澜先生的人生选择，是对现代社会单一成功观的有力反驳。他证明了人可以拥有多元的兴趣和发展，不必被标签所定义，这种‘通才’的活法，对当下年轻人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金庸曾评价蔡澜：“他是一个真正潇洒的人。率真潇洒而能以轻松活泼的心态对待人生，尤其是对人生中的失落或不愉快遭遇处之泰然，若无其事，不但外表如此，而且是真正的不萦于怀，一笑置之。”而在蔡澜自己看来，“活得通透，便是人生最大的智慧”。他曾在书中分享自己多年前的一次经历，当时他坐飞机遇到剧烈颠簸，邻座的澳大利亚人十分害怕，蔡澜却悠然自得。飞机平稳后，那人问他：“老兄，你死过吗？”“我活过。”蔡澜回答。后来他出了一本自传，也叫《活过》，活过最重要的是让人生变好玩。“是我玩这世界，而不是这个世界玩我。”对他来说，可能最重要的还是笑容和快乐，“跟整个宇宙相比，人生不过一个刹那，凡事不要那么纠结，只问快不快乐”。

2004年，黄霑病故后，蔡澜用“大笑西去”四个字送别好友。今年4月，蔡澜传出健康恶化消息后，在社交媒体发文：“不必担心。一笑。”如今，他安详离世，想必仍希望世界用笑应对。斯人已逝，快乐永在。

▲2005年12月，蔡澜的《周末画报》“普鲁斯特问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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