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三圈胶布与未凉的人间

那一夜的黑暗是有重量的，压得窗棂都喘不过气。房间里只留了一盏床头灯的余烬，昏黄裹着死寂，在地板上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我蜷在沙发里，指尖的香烟燃到了尽头，烫得指尖一颤，烟灰簌簌落在裤腿上，像碎掉的光阴。

惆怅不是烟圈，是绕着指缝游走的幽灵。它见过我白天强撑的笑脸，听过我深夜压抑的叹息，此刻正随着烟丝的燃烧，一点点浸透肺腑。我该兴奋的——策划了三个月的逃离，终于要在今夜画上句号。从此不用再对着甲方的刁难强颜欢笑，不用再为房贷车贷彻夜难眠，不用再在深夜里对着空荡的房间问自己“活着的意义”。

可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带着无法抑制的惶恐。像个即将登台的新手，明明排练了无数次，真正站在聚光灯下时，却连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安放。我颤抖着拿起那个黑色布袋，粗糙的布料摩擦着掌心，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这是我为自己选的“归宿”，简单，直接，不用再面对世间的繁杂。

布袋罩紧头部的瞬间，世界彻底陷入黑暗。没有了光，没有了声音，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布袋里来回冲撞。胶布撕开的声音格外刺耳，“撕拉——”一声，划破了房间的死寂。我咬着牙，将胶布一圈圈缠在脖颈上。

第一圈，勒紧了呼吸。空气变得稀薄，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尖锐的痛感，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着喉咙。我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解脱了。

第二圈，锁死了咽喉。痛感加剧，胸口开始发闷，心脏的跳动越来越无力。那些曾经被我忽略的画面突然涌上心头：妈妈煮的红烧肉，爸爸沉默递来的保温杯，朋友在生日时送的手写贺卡，甚至是楼下便利店老板每次都会多给的一颗糖。原来我以为的“无牵无挂”，不过是自己刻意蒙上了眼睛。

第三圈，胶布还没缠紧，肺叶已经开始灼烧。像有一团火在胸腔里燃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痛感。死亡的气息顺着胶布的缝隙灌进胸膛，冰冷而绝望。可就在意识即将模糊的瞬间，一种强烈的本能猛地冲破了所有的绝望——我想活着。

我想再吃一次妈妈做的红烧肉，想再陪爸爸下一盘棋，想对朋友说一句迟到的“谢谢”，想再看看明天的太阳。求生的欲望像破土而出的嫩芽，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量。我疯狂地撕扯着头上的布袋，指甲被磨得生疼也顾不上。布袋被扯掉的那一刻，微弱的灯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可我却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哪怕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喉咙的剧痛。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窗边，推开窗户。深夜的凉风扑面而来，带着草木的清香，瞬间驱散了胸腔里的灼热。我扶着窗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脖颈上的胶布还缠着，勒得生疼，可我却觉得无比庆幸——庆幸自己在最后一刻选择了回头，庆幸自己没有放弃这看似糟糕却依然值得留恋的人间。

天快亮了，东方泛起了鱼肚白。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我的脸上，温暖而明亮。我慢慢撕下脖颈上的胶布，留下一道道红痕，像勋章一样。那些曾经让我痛苦不堪的压力和烦恼，此刻依然存在，可我却突然觉得，它们都不再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活着或许会有烦恼，会有疲惫，会有无数次想要放弃的瞬间。但活着也意味着有无限可能，意味着可以吃到喜欢的食物，见到想念的人，意味着可以在每一个清晨拥抱新的希望。那一夜的三圈胶布，没有带我走向死亡，反而让我读懂了活着的意义。

苟活不是妥协，而是对生命的敬畏。我擦干眼泪，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空，嘴角慢慢扬起一抹微笑。明天，或许依然会有烦恼，但我会带着这一夜的感悟，好好活着，认真活着，不辜负这来之不易的“苟活”，不辜负这未凉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