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史书的皱折，窥探一下“徐福东渡”，会是何等景象？

东海第七个日出时分，徐福扶着青铜罗盘站在蜃楼船头，看着三千童男童女正在甲板上煮最后一锅黍米粥。咸腥海风里忽然掺进丝兰花香，他猛回头，望见桅杆顶端栖着只三尾青鸾——这扁毛畜生自琅琊台启航便跟着船队，每日啄食他藏在袖中的金丹。

"仙使又来打秋风？"徐福甩出袖里剑削下半片尾羽。青鸾炸开满身翠翎，羽尖滴落的血珠竟在甲板上烧出个篆文"囚"字。童男们惊叫着打翻粥锅，滚烫的黍米黏住那血字，突然化作群金甲虫钻进船缝。

当夜子时，徐福被值夜的方士摇醒。月光下的海面泛着诡异的翡翠色，九艘楼船正围成环形缓缓旋转，中心漩涡里浮着座水晶宫阙。更骇人的是船队后方跟着条百丈长的黑影，鳞片开合声如编钟齐鸣。

"是嬴政的镇海虬！"徐福抓起龟甲卜具，卦象却显出个倒悬的蓬莱山。他猛然想起离岸前三更时分，那袭黑袍悄无声息出现在炼丹房，往他的罗盘里滴了滴黑蛟血。

水晶宫阙突然射出七十二道霞光，徐福怀中的始皇诏书无火自燃。火焰中浮出嬴政的面容，每根须发都是游动的蛊虫："徐卿见字如面，蜃楼船底第三舱有口柏木棺，开棺之时即见仙山。"

徐福赤脚冲到底舱时，三千童男童女的歌声正穿透船板。柏木棺盖自动滑开，里面蜷着个裹鲛绡的少女，腕间银铃刻着"怀嬴"二字——这分明是两年前暴毙的十九公主！少女突然睁眼，瞳孔里游着双头蠃鱼："徐方士，蜃楼不是寻仙船，是送葬舟。"

船身剧烈震荡，徐福撞在棺椁上咬破舌尖。血珠溅至少女眉心，竟凝成颗朱砂痣。外头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他奔回甲板时，看见终生难忘的景象：九艘楼船的风帆正化作巨型蝴蝶，牵着船队向水晶宫阙飞去。那条镇海虬浮出水面，额间嵌着块刻"琅琊"二字的玉璧，分明是当年他献给始皇的东海贡品！

"陛下好算计。"徐福怒极反笑，割破手掌在桅杆画血符。三千童男童女的歌声突然变调，哼出他梦中常现的《山海谣》。蜃楼船底伸出无数青铜锁链，将镇海虬捆成粽子拖入漩涡。怀嬴不知何时倚在船舷，银铃摇碎满天星斗："徐先生可知，父皇要的不止长生药？"

水晶宫阙轰然崩塌，海面升起七座倒悬仙山。徐福的罗盘针疯转着指向正中那座，山体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每个孔穴都飘出盏人皮灯笼。怀嬴的鲛绡无风自舞，露出心口碗大的疤："蓬莱仙人的心肝可肉白骨，父皇要取七颗炼不死丹。"

徐福突然呕吐不止，吐出的竟是当日启航时始皇亲赐的饯行酒。酒液里蠕动着发光的蛊虫，聚成条小虬龙盘上他手腕："爱卿莫惊，此乃朕之耳目。"话音未落，蓬莱山传来编钟巨响，数千白袍仙人列阵而出，为首者手持的玉笏板正是徐福十年前遗失的《海内十洲记》！

"嬴政老儿，盗书之仇该结了！"仙人挥笏引来天雷，徐福的船队瞬间被电网笼罩。怀嬴突然跃入海中，银铃化作巨蚌接住她："徐方士！山底有禹王锁蛟井..."话没说完就被雷火击中，蚌壳碎成珍珠雨。

徐福咬牙点燃八十一盏续命灯，火光中浮现出上古河图。他割断三千青丝抛入海，发丝遇水即长，缠住蓬莱山根基："嬴政要七颗仙心？徐某便送他七十颗！"蜃楼船突然解体，每块船板都变成青铜弩箭射向仙山。

仙人群里炸开血雾，徐福趁机驾着小舟冲向山底。锁蛟井口的封石刻着西王母符咒，井内传来龙吟与他的心跳共鸣。怀嬴的残魂在井边闪烁："跳下去！井底有你要的答案..."

徐福纵身跃入的刹那，始皇的声音在耳畔炸响："竖子敢坏朕大事！"他反手将罗盘塞进井壁，蛊虫虬龙被符咒烧成灰烬。下坠整整九息后，他摔进座青铜宫殿，殿顶星图与咸阳宫一般无二，只是本该是紫微星的位置嵌着颗跳动的心脏。

"这颗心等了你二百七十年。"殿柱后转出个戴傩面的方士，手中玉瓶装着徐福熟悉的丹药——正是他当年献给始皇的"万寿丹"。方士揭下面具，露出与徐福一模一样的脸："还不明白吗？你我都是嬴政的试药傀。"

徐福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记忆如潮水破闸。他看见自己试吞丹药后七窍流血，看见始皇将他的魂魄塞进新炼的肉身，看见无数个"徐福"前赴后继死在寻仙路上。青铜殿突然震动，那颗心脏伸出血管缠住他："吾乃嬴政第一世身，被锁在此处为后世续命..."

海面上的厮杀声渐近，徐福暴喝一声扯断血管，心脏爆裂时溅出的不是血，是写满《秦律》的竹简。他吞下那颗万寿丹，苦涩中尝到怀嬴银铃的甜腥。丹药在腹中烧出滔天怒火，他撞破殿顶冲回现世，看见最后三艘楼船正在燃烧，童男童女们在火中化作人形丹药。

"够了！"徐福撕开道袍露出胸膛，皮肉上赫然纹着蓬莱全图。他徒手挖出心脏掷向仙山，血肉触到山体的瞬间，整座蓬莱开始崩塌。仙人們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心口破了大洞，七百道金光从他们胸腔迸射而出，追着那颗飞向仙山的心脏奔涌。徐福踉跄跪倒在燃烧的甲板上，胸前窟窿里涌出的不是鲜血，是混着丹砂的《山海经》残页。蓬莱山崩裂的碎岩化作赤色流星雨，砸得海面腾起百丈蒸汽。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蓬莱..."徐福咳出半颗金牙，看见自己的心脏在仙山核心炸开，露出里面层层嵌套的青铜鼎——鼎耳拴着七条锁链，尽头竟是咸阳宫地宫的七星灯！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所谓仙山不过是嬴政用九州铜铸的炼丹炉，他们这些方士，从来都是炉中的药引。

仙人们哀嚎着坠海，身躯触水即化，变成浮满海面的玉屑丹丸。徐福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震碎了蜃楼船最后的桅杆："好个祖龙！把天下方士炼成丹药，把东海铸成丹炉！"他蘸着胸前丹砂血，在船板刻下最后一道符。

整片东海突然静止。坠落的仙山碎岩悬在半空，燃烧的楼船定在将倾未倾的刹那。徐福残破的躯壳寸寸龟裂，裂缝中钻出青翠的桃树枝条——那是他出海前偷服的瑶池蟠桃核，此刻终于借仙心血气发芽。

"陛下想要长生？"桃树枝捅破苍穹，徐福的声音回荡在时空裂隙之间，"臣便让这东海，永世供奉您的野心！"枝条尖端突然绽开朵血色桃花，三千童男童女的魂魄从花蕊中飘出，手拉着手缠上青铜鼎的锁链。

咸阳宫深处传来嬴政的怒吼。七星灯接连爆裂，地宫水银海沸腾如汤。徐福的桃树根须穿透海床，顺着青铜锁链疯长，所过之处，嬴政藏在各州郡的十二金人轰然倒塌。最后一条根须扎进蓬莱山底的青铜殿，将那颗嵌着《秦律》的帝王心扯出星图。

静止的时空轰然破碎。徐福的桃树在东海中央拔地参天，枝干上挂着三百六十五颗玉屑丹丸，每颗丹丸里都封印着个方士的魂魄。血雨落在焦黑的船板上，凝成珊瑚般的赤色密林，林间游荡着怀嬴残魂化成的银铃水母。

三个月后，出海的渔夫在桃树下捞到个玉瓶，里面装着枚刻满反字的"忘寿丹"。服下丹药的老叟重返总角之年，却忘尽前尘往事，唯独记得支童谣："蓬莱烟，蜃楼船，童男童女放纸鸢。青铜锁，帝王眼，不如桃花换酒钱..."

而在星槎坠落的东海极东处，每逢大潮退去，礁石间会浮现半截青铜鼎足。有胆大的方士曾摸到鼎上刻痕，说是徐福留的十六字血书："欲求长生，先剜其心；心既不死，寿何足惜？"

至始皇驾崩那夜，咸阳台观星的方士们看见东方骤亮。徐福化作的桃树在月光下轰然开花，三千朵桃花顺着海流西渡，每朵花蕊中都坐着对嬉笑的童男童女。他们掌心的黍米粒，在黎明时分都长成了写满《东渡谣》的桃木简。

而那颗被徐福扔进仙山的帝王心，至今仍在海底每日子时跳动。声音透过层层海浪传到人间，就成了孩童们跳百索时唱的拍子：

"琅琊台，蜃楼高，徐生一去不还巢。
蓬莱碎，仙丹销，留得桃树笑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