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兴以财金学院老博士的身份出席今天的活动。学院给的题目是AI时代的财政金融学科。大约有两年多的时间了,Al的热度在全球范围内持续了一段时间而且并没有衰减,而金融学科是我们一直在学习和研究的专业,这两个撞在一起,会有什么样的效果?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什么情况?
我个人感觉Al是一种宏大的叙事,是一幅未来世界的画卷,面对这样的情景人类多少有点忧愁和自卑,似乎隐约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甚至也听到消息说很多人会因为AI而丢掉工作,AI的进步会令很多今天学的知识变得苍白无味。当AI的冲击汹涌而来,财政金融这样的学科应该如何找到自己的存在方式?类似的问题一定会被提出来。
事实上行业的传统状态一直在被技术创新所改变。以我目前所从事研究的普惠金融为例。这个领域涉及到的金融科技,其中最主要的是三大技术,包括Al、互联网技术以及智能手机,这三项技术完全改变了我们金融的生态。以前金融服务就要经过供需双方人与人的深度接触(hi-touch)才能实现,而现在无接触(no touch)也能实现。这就是现实生活当中技术创新对我们的看得到的影响,改变了行业生态。
但是财政金融学科会不会彻底被Al取代?拿到这个题目后,我也经过了认真思考,当然不成熟。我觉得我们要处理好四个关系。
第一个是技术驱动与理论框架的关系。我们现在讲技术讲得非常多,因为一讲Al,就是机器学习、区块链、去中心化、大数据、算法交易、量化投资等等,甚至于我们现在用的deepseek都是搞量化投资的人搞出来的。这些技术都让人觉得很神秘、很厉害。我们搞金融的、搞财政的,更宽泛一点学文科的,我们还有价值吗?我想来想去,我觉得单纯的技术如果没有理论框架,那技术是失去了应用的基础。这是有问题的。包括我们刚才讲的金融科技,它也是有基本的金融学作为一个框架在运作的。如果没有金融学,就像一个人四肢很发达,但没有头脑。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觉得理论框架仍然是非常重要的,不能因为强调技术的重要,就轻视金融理论的重要性。金融学、投资学,最基本的经济学,还是要进一步去研究和深化,就好像只有大脑在运转,四肢才能正常使用。在普惠金融领域,我们涉及到的福利经济学、行为经济学、贫穷经济学、金融社会学,这些细分学科背后都有学术大家的重要观点,比如讲贫穷经济学就揭示了人们为什么贫穷?贫穷的本质是什么?背后是什么原因?如果没有这些基本的认识的话,光有一堆机器和Al,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所以理论的研究仍然需要,我觉得至少我们要在技术的驱动与理论的框架之间找到平衡点。
第二个是大数据、替代数据和田野调查强数据的关系。大数据、替代数据现在非常流行,各地都成立了大数据局。那么我们传统的田野调查获得的强数据是不是该放弃了?我们就靠机器,研究人员不用去调研了,就在电脑里算算账就出来结论了?还有卫星图像的应用,在美国,人们通过卫星图像统计所有的shopping mall的停车场的车辆数量来大致推算商场营销的总额;在中国,网商银行的大山雀系统也是通过卫星图像测绘农民的农田规模来帮助判断贷款的需求和风险。此外还有很多非传统的数据的清洗和分析,现在也被强调得比较多。但是我今天想跟大家说的是深度的访谈、人类学、社会学的方法仍然非常重要。我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我们中国普惠金融研究院前两年做了“财务日记”项目,叫financial diaries,就是要深入田野。我们到上海、湖南、陕西跟踪调查200户家庭,记录了他们一年的家庭收支情况。这些家庭都是收入上中等偏低的,情况也较为复杂。我们跟踪365天,每天记录这些家庭的流水账,希望能破解造成收入和支出波动的深层原因以及这些家庭真正需要的金融服务。通过记录我们就发现湖南有一户人家,男主人是一个包工头,有几个月收入突然上升,有几个月支出又大幅度上升。如果你光坐在电脑前去看大数据是不知道背后原因的,你必须要跟他访谈。我自己亲自去跟他聊了,我说你怎么这几个月突然有这么大的变动了?
他说老婆春节的时候一激动,摔了一跤住医院了,医药的开销突然增加,压力很大。我问几个月后到了七、八月份你的收入又突然增加了,他说孩子念高中放假,让他去打短工,收入就又上来了一点。这个例子反映了大数据只能告诉你现象是什么,但如果想破解每一项变动背后的原因,只靠大数据或替代数据是做不到的,需要做田野调查,需要用人类学、社会学的方法去寻找答案。这些方法虽然笨,用未来的眼光看可能都会被打上“传统”的标签,但是实际上是有效的。所以我们一定不要认为所有基础的、传统的学科都可以被消灭掉,反之我觉得仍然是非常重要的。
第三个是数字化金融服务与社会性的金融赋能之间的关系,这两者也是需要找到平衡点的。“金融五篇大文章"也强调了数字经济,数字经济确实给我们每个人都带来了便利。最直观的,一部手机基本上可以完成银行所有的业务。但是当我们打银行的客服电话咨询时,都是机器人回答的,答案与问题之间的不匹配经常让人感到心烦。这时你会特别需要人工服务,为什么?因为它是服务,它不是一个商品。服务是人与人的关系,是非常需要人的互相接触的。这一点也是搞金融服务的人要格外注意的,你不要把人当成物。从这个意义上说,社会性的金融服务非常重要。我们在做普惠金融研究的时候,就对这一点有比较深的体会。比如讲普惠金融服务的"最后一公里"问题,实际上这个问题的本质是需要金融产品的供应方去赋能,让客户能够获得金融服务,更能够具有走出大山、走出沙漠的金融能力。或者说我们不光是要去输血,我们要去造血,让他有造血功能,而这个造血功能本质上是提高他的能力。现实生活当中,我们的金融机构往往推销产品比较多,真正服务和赋能比较少。我自己感觉我们在学校是不是这方面讲的少了一点?我自己亲身经历过,在人民大学办一个讲座,我推销我的普惠金融理论,讲完以后,所有学生跑上来说,贝老师能不能再给我讲点资本市场?我在想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学生肯定主要考虑的是毕业、就业、收入水平等。我们的学校,我们的教育,我们培养人,我们在数字化金融服务和社会性的金融赋能这两者之间有没有找到合适的平衡点?我们每个学生能不能想到我可以用我的金融能力去给社会赋能?事实上我们现在就遇到问题了,中国的普惠金融发展水平在全球排名肯定位居前列了,但是大家注意到我们的金融健康问题却越来越严重,像底层人群过度负债,信用受损的程度严重到写进了两会的政府工作报告,专门提出要进行信用的修复。说明什么问题?我们提供了服务,但是没有赋能,供给方没有让普惠金融的需求方真正变成一个有用的、有能力的人,这方面问题还挺严重。
关于这一点我非常欣赏耶鲁大学罗伯特•希勒的观点,他写了一本书叫 《金融与好社会》,其中的观点就是说社会结构的不合理,背后的原因就是金融结构的不合理。对我来说这是振聋发聩的,因为我们从来都把金融当成工具,当成手段,但是我们没有意识到,我们每天所从事的金融事业其实造成了社会的不公平,在这一点上一定要有清醒的认识,好的金融才能使整个社会拥有公平的实现富裕的机会。
第四是金融逐利与金融伦理之间要找到平衡点。过去我们讲资本,有些观点比较传统,但我们当年学的就是这些东西,比如说资本可以为了300%的利润去践踏人类所有准则,而且只要利润足够高甚至冒着被绞首的风险也在所不惜。这个就叫黑心资本。历史上有吗?肯定有的。现在把它关到笼子里了,而且现在我们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就是资本是一个多彩的光谱,里面有黑心的,有贪心一点、追逐利润的,但是也有比较有良心的。什么叫有良心?就是说我在做投资的时候,考虑社会的价值、环境的保护、气候变化,它就真正有善心有良心。现在国家还鼓励说要有耐心,不要追求短期的,要坚持长期主义。
实际上我们以前在同行里面,华尔街的投行高盛流行很经典的一句话。大意是说,我们追求的是长期的"贪婪〞,用的词仍然是"贪婪”,但是看得比较远,不犯短期错误。我理解的耐心资本本身也是要有良心,也不纯粹是贪婪的。就是既要长期,又要考虑环境、社会的价值功能。现在也有人提出来善心资本,我觉得也不能忽视。像比尔盖茨基金会现在每年要逐步增加投资而不是像原来那样捐赠比较多,这样做的原因就是要减少那种纯捐赠的钱款有去无回、不见效果的情况。慈善组织的投资不是为了高利润的回报,是一种约束,更有利于实现目标。我认为我们的政策是要把前面的黑心和贪心约束一点,后面的良心耐心善心资本要大大的鼓励。我们的教育本身也要去倡导做良心的、耐心的、善心的资本。
我归纳一下,Al永远只能是人类的工具,AI不可能成为孔子、亚里士多德,不可能成为凯恩斯,更不可能成为马克思。技术革命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每一次技术最后还是被人类驾驭的。从这个角度,我们金融学科的培养目标是要使学生具有更深的理论功底、更强的调研能力、更宽的社会视野、更高的伦理素养,要强化这些方面,而不是说因为有了Al,就什么都退缩了。
我想我要说的大概是这些观点,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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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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