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973期文稿：内蒙人口第一县 启动逆城市化

大家好，欢迎收看973期睡前消息。

10月份刚刚结束，除了各期节目集中分析的一些话题，还有一些零散新闻值得关注。

比如说，周四10月30号小黛晨读介绍过的一个新闻，内蒙古赤峰市宁城县撤销了两个社区，重新改回村。我的家乡在河北平泉，和宁城县是邻居。宁城县最主要的河流，县城旁边的老哈河，在平泉境内发源。历史上两个县经常合并成一个县。现在虽然分开了，但文化和自然环境都比较相似。上次我回家乡拍《我们生长的地方》，有一小段汉朝古城和打虎石水库的镜头，就在紧靠着平泉的宁城境内拍摄，所以我对那边的情况比较了解。

宁城县是个大县，4300平方公里，户籍人口差不多60万。这是因为在燕山和努鲁尔虎山脉之间，老哈河冲出了一片小平原，全县接近1/3的面积是耕地，农业基础不错。也正是因为这两条山脉的阻挡，宁城县这一小块平原，去华北平原和东北平原都不方便，反而和北面的赤峰沟通比较容易。所以，1955年撤销热河省的时候，南面的平泉分给河北，东面的建平县分给辽宁，宁城跟着赤峰市，归属内蒙古。

相对于渤海周边的沿海经济发达地区来说，宁城算是一个地理死角。直到2025年，宁城县都不通高速公路。规划中的赤峰到绥中高速公路，刚刚通到南面的辽宁省边界。

本地农业人口多，出门不太方便，所以一直到现在，宁城县还能统计到48万常住人口，在赤峰12个区县中排名第二，仅次于松山区，甚至比赤峰曾经的主城区红山区人口还要多。如果不算地级市的主市区，只算县、旗和县级市，宁城县是内蒙古人口第一大县。

所以宁城县的本地房地产需求略高于其他的北方山区农业县，2019年北面的赤峰主城区，房价一度超过一万。宁城最好位置的新房喊价也能到每平方米七八千。当时的宁城县政府在县城天义镇附近积极征地，想放大土地财政规模。这次新闻提到的沙坨子村、苏木皋村，都在县城规划区的边缘，在2015年以后改成了城市社区，准备逐步收掉耕地和宅基地。

但是，2019年之后，宁城发生了两个变化。第一个是受到疫情冲击，第二个是本地通了高铁，外出打工越来越方便。房地产立刻跟着全国的趋势，转身往下走。现在如果拿现金全款买房，本地房子的实际成交价格，恐怕连顶峰的一半都不到。

在卫星地图上，稍微放大一下就可以看到，县城天义镇的城区内部，现在还有大量红色瓦顶的自建房街区，再加上七八块绿色的农田。

继续放大，可以看到，包括县政府所在的核心街区，往往是靠街道的一面有连续建筑，里面是农田和零散自建房。无论这些土地是已经征收的储备用地，还是等待征收的农田，都说明宁城县的规划架子已经拉的很大了，暂时没有对外扩张的必要。

所以，宁城县也很务实地放弃了大面积征地的计划，把县城边缘的社区重新改回村。从当地的文件和公交路线图看，大多数宁城人还没有适应这两个社区的存在，口头上还是说沙坨子村和苏木皋村，现在正好顺应群众的记忆，改回原来的名字。

除了比较发达的农业之外，宁城县也有一些工业，比如说北面赤峰有煤炭和铁矿，钢铁工业沿着铁路扩展过来。其中最有特色的产业是猫砂。之前我们的“万物由来”节目介绍过，现代人在楼房养猫，决定性因素是能不能从市场上买到猫砂。而猫砂的起源，就是膨润土。

宁城县有高质量的膨润土资源，每年挖出300万吨，其中200万吨做成了猫砂。从重量来说，宁城猫砂产量占中国的2/3，世界的1/5。未来随着儿童减少，宠物增加，预计宁城的猫砂市场还会继续扩大。

但是，猫砂的产业链不长，只能算是粗加工矿产品。就算占了中国2/3市场，也就是提供两三千个就业岗位。宁城人要打工赚钱，必须往外走，走了就不会考虑回到宁城县买房。所以，内蒙古人口第一大县，房价很难再涨起来。

我刚刚看了宁城县的教育数据，2024年，全县的小学加起来，还有4471个新生入学，比鹤岗地级市还要多。其他北方中小城市的观众，可以看看自己的家乡，每年的小学招生数量能不能超过4000人，有没有市场占有率超过中国一半的特色商品，人口数量在全省能不能进前十名。如果没有，房地产的前景多半比不过宁城县，房子可以应出尽出了。

10月10日还有一个新闻。辽宁营口市鲅鱼圈区神井子小学开学后快速关闭，学生都并到了附近的淮河路小学。

小学合并、关闭，这在当前的中国不算新闻。但是，刚才提到的神井子小学，不是偏远乡村小学，而是在核心市区。它所在的鲅鱼圈区，是90年代才成立的新区。21世纪初曾经是辽宁大连之外炒房资金最集中的地方。

卫星地图显示，神井子小学旁边都是密集的楼房住宅，背靠一个小型山地公园，西面几公里之外是营口港的集装箱码头，北面几公里是鞍钢集团鲅鱼圈钢铁厂。2024年鲅鱼圈常住人口54万，比十年前还增加了5万，本地不缺成年人口也不缺就业。

这只能说明，辽宁省的生育率下降，超出了本地教育部门的预期。2024年整个辽宁省小学入学数量是28.5万，比上一年降低了14%。同样是2024年，全省出生人口只有18万，就算都留在本省上学，未来几年也会继续有大量的城区小学合并。

说到鲅鱼圈区，2017年还有一个旧闻。鲅鱼圈区联系了大兴安岭地区行署，准备把大兴安岭林区的工人、家属和孩子都安置到鲅鱼圈区。因为从2014年开始，大兴安岭地区封山育林，林业工人改成护林员，有大量过剩劳动力。同时，大兴安岭地区生活环境恶劣，冬天取暖成本高，地区行署和加格达奇区要借内蒙古呼伦贝尔的地盘，才有生活基地。如果未来一代人的时间都不砍树，强行在平均温度零下、每年不到100天无霜期的地方维持居民区，确实没什么必要。

当时的想法是，鲅鱼圈虽然也在东北，但靠着渤海湾，已经是东北气候最温和的地区，还有上一波房地产泡沫之后空置的十几万套房子，如果能让黑龙江林区人口接手，可能是两方面都有好处。最起码，每年省下来的取暖费，可以拿到鲅鱼圈还房贷。

但紧接着，房地产又涨了一波，也许是鲅鱼圈这边要价太高，也许是黑龙江想把人口留在本地维持行政编制，至少不希望退休金花到外省，反正移民的事情没下文了。现在鲅鱼圈核心市区的小学都要撤销，眼看着还会有新一波的房产过剩，也许营口市可以放低一点条件，再问问黑龙江的人要不要搬过来。

966期节目，我们请衡水市的中学教师来座谈，激发了B站观众的热情。现在两周过去了，视频还经常有100人同时在线观看。

10月13日，衡水中学发布公告，请静静帮我读一段：

今年以来，学校通过各类会议、开放日和日常接待等活动，有序接待各地客人6万余人次。目前，各地教育局、学校等单位仍持续向学校发来函件，希望来校参观交流。为了避免繁重的接待任务对学校正常教育教学秩序造成干扰，并结合学校工作实际情况，经学校研究决定，近期不再安排接待和参观，敬请谅解。

到10月13日的时候，这一年还不到300天，已经接待了6万人，平均每天超过200人，说明衡水中学模式还在全国快速扩散。

10月26日，中国新闻周刊有一篇特稿，《“最像大学的中学”，如何改革？》，介绍了北大附中的教育特色。现任校长马玉国，曾经是北京大学化学院的党委书记。请静静读一段原文：

丰富的选修课是北大附中的传统特色，目前有上百门课程可供学生选择，例如人工智能导论、文艺复兴回眸、探秘阿尔茨海默等。在中学阶段，努力寻找并保留1—2个兴趣对学生的成长非常重要，我们最不希望看到，高中三年之后，所有孩子都“染”成了同一种颜色。

中学阶段最重要的是让学生了解学科的本质，也就是学科的底层思维方式，避免把知识“教死了”，使得一些学生对学科的认识不够全面，认为一切都有标准答案。但即使是自然科学，很多问题也没有标准答案，或者说答案在不断更新，需要人类持续地追寻与探索。大学更希望中学培养的学生具有探索的意识与能力，当学生遇到一个新问题，知道通过怎样的路径可以从已知连接到未知。

为了培养学生的学科思维和专业认识，北大附中推出了“寻星”系列生涯探索活动，包括生涯讲座、圆桌座谈会和行业咨询等。我们从高一下学期起就会启动，基于学生对选科与专业的需求，邀请不同领域的校友或名家分享行业现状与人生选择思考。高中阶段的生涯教育有两个切入点：一是指导高二选科，二是指导大学专业选择。

实际上，生涯规划意识从高中开始培养也还不够，越往前越好。如果孩子缺乏自我规划意识与自主选择能力，只依靠惯性学习，等进入大学后，突然面临大量的选择，就会陷入迷茫。

我完全赞同北大附中的教育原则，高中教育是年轻人最后一次接受全科通识教育，接下来学历越高，专业面反而就越窄。所以高中教育的目标，不应该是选几个特定科目去刷分数，而是应该培养探索精神，让学生更关注科学的本质。

学生带着好奇心，接触不同领域的专家，在成年之前了解社会，然后才能正确选择适合自己的大学专业和就业方向。现在学生报志愿大多数只看学校排名，再加上父母对社会的理解，往往是在一个自己完全没兴趣的专业，耗尽热情和好奇心。

衡水模式，对以上原则完全是反着来的。教育系统明明知道什么样的教育模式最好，但是放任基层承受不平等、也不合理的竞争压力，结果就是教育走向了所有人的反面。其中分数最高的学生，代表人物是“拱白菜”的张锡峰。在小学生快速减少的年代，中国的教育资源正在快速过剩。如果过剩的结果是建设更多的衡水中学，培养更多的考试机器，那只能说体制问题毁掉了中国大多数年轻人。

上周971期节目，介绍了马达加斯加正在发生的海贼王革命，或者说Z世代革命。当时我说，仅从非洲来看，马达加斯加也不是孤立的革命。东非的肯尼亚和莫桑比克也在动乱状态，人口爆炸之后的年轻人要推翻现在的政府。

肯尼亚和莫桑比克之间的国家是坦桑尼亚，一向被认为相对稳定。但是，就在过去一周，伴随着选举，坦桑尼亚也乱了。东非的动乱区连成一片，从索马里到斯威士兰边界，长度有四五千公里。

坦桑尼亚执政党的女总统哈桑本来是副总统，2021年因为总统病死，接任总统。她在四月份逮捕了一个反对派，在10月选举之前又抓了另一个主要反对派，然后才开始和一批小党玩选举游戏。昨天哈桑准备宣布自己获胜，反对派发起暴动，和军队发生冲突。从各方面信息来看，到星期六，死亡人数已经接近1000。

和几个邻国一样，坦桑尼亚的人口也在爆炸。2000年是3400万人，去年是6800万，不到25年翻了一番。对于年轻人的抗议，政府学习了尼泊尔上一任政府，全国断网。从年轻人的反应来看，断网反而导致民间谣言增加，怨气越来越强。哈桑就算顺利当上总统，今后几年也要投入大量资源镇压，恐怕经济增长要受影响了。

971期节目还顺便提到了苏丹的内战，当时法希尔刚刚被反政府武装占领，还不知道有多少破坏。节目播出第二天，当地妇产医院被占领的画面就出来了，460个孕产妇和陪护人员被杀光，医生和护士被带走当人质。

现在没人敢接近法希尔附近的战场，只有军人毫无顾忌地上传现场屠杀的画面。但是，屠杀规模用卫星照片就能推算。国际组织通过卫星观察当地情况，看到主要街道上到处都是尸体，集体屠杀地点的土壤被大面积染成红色。这一场战斗制造的平民伤亡，可能要超过2025年全世界其他地区之和——注意，我说的是“可能”。因为非洲还有一个国家随时崩溃，在年底之前制造一场大灾难。

睡前消息一直关注非洲萨赫勒干旱地区的人口压力。2024年，尼日尔、马里、布基纳法索三个国家的军政府组成“萨赫勒国家邦联”，退出西非国家共同体，向俄罗斯瓦格纳组织寻求帮助。4月份的885期节目，分析了尼日尔查封中石油炼油厂的动机。

最近几天，马里军政府遇到了生存危机，或者说整个马里社会都遇到生存危机。10月31日，美国要求国民和普通外交人员都撤离马里，只留下紧急状态留守人员，因为基地组织的军队接近于包围马里首都巴马科，军政府垮台只是时间问题。

睡前消息开播之前几个月，2019年4月，我们有一篇公众号文章《5000年来中国的苦难,在西非都能找到——马里大屠杀背后的社会-地理矛盾》。当时我们把马里的国土，简化成两个三角形，南面是首都巴马科所在的农业区，北面是沙漠牧民的荒漠区。2019年的时候，矛盾主要在两个三角形的边界线上爆发。

现在随着人口增加，随着基地组织的内部整合，摩托车骑兵已经打到了南面那个三角形的腰部。很多叛军就是曾经的军政府成员。到昨天为止，首都巴马科的机场和对外公路都被破坏，300万人口的城市失去物资供应。马里这2500万人口，不知道战后能活下来多少。

最近北方的供暖季到了，山东博兴县和甘肃岷县，各自有供热民营企业和当地政府争夺专营权的冲突。两个县之前都和民营企业签订了30年的供热专营协议。后来政府宣布，专营企业供热不达标，取消之前授予的专营权。

从目前的信息看，两家企业的供热服务都有不完善的地方，地方政府也可以指挥各种行政机构做定向监管，为修改合同提供理由。矛盾的基本原理，应该和958期分析的污水专营权问题差不多。前些年地方政府为了房地产，为了尽快能卖地，以优厚条件出让各种市政服务的专营权，签订的监督条款很模糊。等到土地财政退潮，当初签订协议的干部换届，双方大概率会爆发矛盾。

在更多的信息出现之前，我暂时不做判断双方的对错。但我注意到，两家企业的负责人都指控政府要求民营企业配合借专项债，因为发债融资的具体方式产生分歧。

专项债的利息低，政府和企业都想要。目前政府一方的声明很多，但并没有对发债问题进行正面反驳。可以大概率确认，地方政府确实急需拿回市政服务的收费现金流，作为新一轮融资借款的抵押。这正好符合湖北省政府近期提出的“三资三化”改革原则：

一切国有资源尽可能资产化、一切国有资产尽可能证券化、一切国有资金尽可能杠杆化。

之前9月10日，全国人大财经委员会公布了2024年度政府专项债监督调研报告。请静静帮我读两段：

超长期特别国债管理有待完善，还本付息资金来源、偿还责任有待进一步明确。一些地方政府专项债存在偿还压力。政府债务资金形成资产管理仍需加强。市场化约束机制不够健全。

部分地方化债资金使用管理不严，有的地方仍新增隐性债务，或虚假化债、掩盖地方真实债务水平。有些地方超出财政承受能力上项目，脱离预算约束搞建设，尚存在新增隐性债务的隐患。

从这些信息来看，接下来几年，北方很多家庭的取暖费要用来还债。收取暖费和供暖质量的矛盾，可能会密集爆发。

感谢各位收看，973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我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