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的一天凌晨,大同东郊的老烟囱在巨响中轰然倒下,伴随尘雾而来的,是新到任的市长耿彦波一纸命令。那座烟囱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工业地标,许多人看着它长大。它被炸的瞬间,议论、质疑、咒骂像碎砖一样飞向这位“外来户”。有人愤怒:“他要拆光咱们的记忆!”也有人嘲讽:“又来一个想留名的官!”
谁也没想到,这个一开局就得罪全城的新市长会在五年后收获万民跪送。要理解其中的反转,需要把时间线往回拨到1993年。那年,36岁的耿彦波调任灵石县。走马上任第一天,他徒步走完县城主街,目之所及是残墙、败瓦、尘土飞扬。古县城的历史自春秋而起,却没有一处像样的博物馆。耿彦波掏出厚厚的规划草图,指着王家大院旧址说,这里要花五千万元修缮。县里一年财政收入才一亿不到,众人面面相觑。会上,有人劝他“悠着点儿”,他摇头:“再不抢救,就只剩废墟。”

三年后,王家大院摘下国家4A的金字招牌,游人如织。门票收入当天就能抵消过去一周的县库进项,这让曾经反对的人有些尴尬,也让耿彦波第一次意识到,大手笔不是空耗,而是投资未来。
2000年,耿彦波调任榆次区。榆次城区道路狭窄、交通打结,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画线”。图纸上,一道道红线直挺挺穿过老街,这意味着成片民居必须拆除。听证会上,老人拍起桌子,“耿书记,你推土机要推到我祖坟头?”他没退让,“今天不拆,明天被堵的是子孙”。四年后,新区的四纵四横干线开通,榆次古城修复完工,游客带动的第三产业收益暴涨,原先的“反对派”主动递交感谢信。

而真正让耿彦波走进全国视野的,是大同。煤炭枯竭后,这座古城留下的只有灰黑的天空和塌陷的巷道。耿彦波提出“一轴双城”的总体规划:向北重塑古城风貌,向南扩建现代新城,并申请到五百亿元专项资金。资金到位,拆迁在即,“耿疯子”三个字刷满了街头广告柱。五十万人要腾退,几乎每六个人里就有一个要搬家。
他铁腕执行:偷工减料的承包商被当众点名,拖延环节的科长要写辞职书。有人背地里说他“不近人情”。他却把家搬到工地旁,每天凌晨五点开始巡查,晚上两点才回宿舍。八次晕倒,医生劝他暂时停工,他咧嘴苦笑,“死在工地也算值当”。
真金白银砸下去,效果肉眼可见。2011年,云冈石窟生态区环境监测数据首次达标;2012年,古城墙全段合拢,游客量翻倍;四条高速公路相继通车,外来投资额连续三年保持两位数增长。人们逐渐认识到,那些被炸掉的不是记忆,而是污染源、危房、堵点。市民茶余饭后谈论耿彦波,不再仅仅是骂声,而多了敬佩。

2013年夏天,组织决定让耿彦波赴太原。消息传出,大同街头铺天盖地一行字:“耿市长,别走!”离任那天,十里长街挤满市民,很多人跪在路边。汽车缓慢启动,一位老矿工抬头喊:“耿市长,回家看看!”车窗里那张清瘦的脸第一次失态,泪水顺着下巴滴在胸前的衬衣上。
来到太原,耿彦波又把“炸”字写进施工方案。城中村利益盘根错节,他坚持“整村拆、安置先”,两年里完成四十六个村的清零,历史遗留问题像拉链被拉开,一口气理顺。与此同时,49.28公里的中环路全线贯通,山西省第一条城市快速环线就此诞生。尘土飞扬的老太原,被高架桥与快速路串联得干净利落。有意思的是,一些曾骂他“耿拆拆”的大同行贩专程来太原考察,走在宽阔的新大道上,感叹声里带着复杂味道。
耿彦波的行事风格,学术界有人称为“强势市长型城市更新”。标准答案之外,更直白的解释是“用拆和建给城市续命”。他是传统意义上的文化爱好者,又是现代意义上的基础设施狂人。两种看似冲突的气质,在他身上却并不矛盾,他愿为古建让路,也敢为新路推墙。

2019年,他从太原市长任上卸任。告别讲话只用了三十秒:“感谢大家的包容,未竟之事,后续同志一定能比我做得更好。”掌声响了很久,那些掌声背后,既肯定他留下的道路、桥梁、古迹,也理解当年所有的炮声、烟尘和争吵。
耿彦波的故事说明,城市更新并非简单的推土与修补,而是价值排序的再造。有时,必须先炸掉熟悉的烟囱,才能把久违的蓝天请回来。
更新时间:2025-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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