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变成了很小的盒子,很容易拿起,却很难放下


这盒子轻得像是装着一缕烟,却又重得压弯了脊梁。捧在手里,分明是檀木的质地,却总觉得能透过指缝看见她晒在阳台上的蓝布衫,闻见厨房里飘来的葱花香气。

记得小时候,外婆总说:"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那时不懂,只觉得她手心的温度比这句话暖得多。如今才明白,她说这话时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多少我们来不及读懂的故事。

老屋门前的石榴树还在结果,摘果子的人却永远少了一个。那些年她踮着脚摘石榴的背影,如今想来竟像一幅褪色的年画,挂在记忆的墙上,愈发模糊了。

白居易写"老来多健忘",可有些事偏偏愈老愈清晰。记得她总把好吃的藏在五斗橱第二个抽屉里,用油纸包得方正正;记得她纳鞋底时银针在发间轻轻一划的模样;记得她数九寒天里把我冻红的手捂在她棉袄下取暖。

现在的小盒子装不下她腌的咸菜,装不下她补的衣裳,装不下她讲了一辈子的老故事。可奇怪的是,每次打开,总能听见她哼着《茉莉花》的调子,沙沙的,像老唱机里转着的黑胶唱片。

庄子说"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可外婆走的那天,时间却突然变得很黏稠。殡仪馆的时钟走得特别慢,慢得能看清每一粒尘埃在光柱里浮沉的样子。原来最痛的告别不是骤然而至的暴雨,而是渗进砖缝里的潮湿,不知不觉就浸透了整个地基。

清明上坟时,发现墓碑前长出了几株蒲公英。风一吹,白色的小伞四处飘散。忽然想起她常说:"人就像蒲公英,落在那儿就在那儿生根。"如今她的根须还留在老房子的每个角落——掉漆的搪瓷缸底,磨光的藤椅扶手,灶台上永远擦不净的油渍。

有次整理遗物,在樟木箱底发现个铁皮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全家人的乳牙,每颗都用红纸包着,铅笔写着日期。那一刻突然明白,原来我们以为遗忘的岁月,都被她悄悄收着,像守财奴数着金币般珍重。

现在路过菜场,看见卖菱角的老妇人还是会心头一颤。她总能把菱角剥得完整,露出雪白的果肉。如今我学着她的手法,却总掰得七零八落。有些手艺,终究是带走了。

王维写"每逢佳节倍思亲",其实何须佳节?梅雨天关节隐隐作痛时,收音机里传来评弹开篇时,甚至只是闻到艾草气味时,那个小盒子就会突然变得千斤重。这才懂得,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最近总梦见她坐在天井里拣黄豆。阳光穿过她灰白的发梢,在青石板上投下跳动的光斑。醒来时枕头是湿的,却莫名觉得安慰。原来最深的思念不必刻意想起,它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清晨,自己从梦里溢出来。

小盒子摆在佛龛上,有时插支新鲜的野菊。香炉里青烟袅袅升起时,恍惚看见她在烟雾那端微笑,还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这时才懂陶渊明说的"托体同山阿",原来亲人从未真正离去,他们只是换了个方式,住在我们的呼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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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7-14

标签:美文   外婆   盒子   蓝布   菱角   蒲公英   佛龛   野菊   发现   乳牙   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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