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记（随笔）

处暑记（随笔）

苏斌原创

处暑一过，清晨六点，雨声像退潮，只剩些细碎的尾音。我推门出去，天光尚暗，一道闪电突然劈开灰云，紧接着炸雷滚过屋顶——这不是春雷，是秋雷，像替夏天敲最后的丧钟。我撑伞踱到河边，雨丝拂面，脚步踩出水声，心里却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雨歇返家，蜗牛不知何时爬上了厨房天花板，壳口朝下，像一盏悬着的小灯，我仰头看它，替它悬心：那么高，万一失足呢？

雨一场赶一场，把院子冲得发亮。双拼别墅的矮墙里垂下一条长瓜，青皮带着白霜，辨不清是丝瓜还是苦瓜；红果像极了迷你柿子，在湿叶里闪着火苗；白花成簇，像谁随手撒了一把碎雪。小巧的自行车倚在廊柱旁，车铃亮晶晶，仿佛随时会叮铃一声跑开。我伸手碰了碰，指尖沾了雨水，也沾了点别人家的童年。

种子们的命运却没那么诗意。苋菜、油麦菜、生菜才冒出针尖大的芽，暴雨便来洗牌，只剩几十棵红叶油麦菜顽强支着两片小瓣，像举着小旗。我蹲下端详，心里默念：但愿你们争气，让我秋天尝个新鲜。

上午九点半，小吴在群里吆喝：“雨停了，来打球！”我回：家事缠身。其实是怕湿气钻进膝盖。老伴已在客厅摆开架势，打一套杨式太极拳，衣袖带风，像在水面上写字。我站桩、八段锦，汗一出，骨头缝里的潮气便散了。广场上的球友们天南海北聚在这里，图的无非是：北京五万，这里五千，一样的蓝天，低十倍的的价格，何乐而不来？

午后整理书橱，像开一场老友重逢。周亮工的《因树屋书影》、唐吟方的《雀巢语屑》躺在枕边，纸页泛黄，墨香仍苦。一本签了名却未送出的拙书掉出来，我翻开扉页，愣了半晌——那年想送的人，如今已隔山隔水。罢了，留待下次相见，再补一句“久等了”。

“开卷”丛书

傍晚，手机跳出退休金到账短信：7668.96元，涨八十四块六毛八。我笑笑，把钱转给老伴，以便于由老伴安排接济儿子。儿子一家在上海杨浦区新租了房，一百来平，孙子换了幼儿园。亲家来电话告诉我，十月份要我们去换班——能不去吗？自己的孙子，自己的江湖。

夜里读《逆龄大脑》，读到“学习新事物、多和年轻人混、把目标定得远一些……”，我合书一想：这不就是此刻的生活么！学八段锦、打乒乓、听孙子奶声奶气背唐诗、是的，十月份一定要去黄浦江边再吹一次晚风。

睡前，雨又下了起来，不再是劈啪作响的暴脾气，而是沙沙地抚着窗棂。我在黑暗里伸个懒腰：秋雷已远，蜗牛或许已找到新的天花板，红叶油麦菜正在悄悄长第三片真叶。明天，又是处暑后的一个好日子。

2025年8月23日处暑于津门潮白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