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咖啡·甜咖啡:美丽的往事已模糊

囗丨鲁川

千百惠的歌声,向来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苦甜气味的。这气味非关味蕾,乃是一种心绪的氤氲,浮游于耳际,缠绕于肺腑,竟使人恍惚间如啜饮一杯冷了的咖啡,苦而微甘,甘而愈苦,在舌根上辗转,竟至于生出一种无端的怅惘来。


编辑/鲁川

初闻千百惠,是在一个极不合宜的下午。窗外是灰白的天,室内是惨白的墙,唯有一台老旧收音机,沙沙地送出她的《走过咖啡屋》。那声音不似彼时流行歌手的甜腻,亦非故作沧桑的嘶哑,倒像是从一具极年轻的躯体里,榨出了几滴极醇厚的人生况味。她唱“每次走过这间咖啡屋,忍不住慢下了脚步”,那“慢”字拖得极长,仿佛真有人被时光黏住了鞋底,在回忆的门槛上踟蹰不前。我那时年少,尚未懂得咖啡之味,更不解情爱之苦,却也被那旋律中的氤氲雾气所笼罩,竟凭空觉得嘴里泛起一丝苦涩,继而又有一点虚幻的甜。这大约便是启蒙的滋味了,先苦后甜,终究是苦底作祟。

后来才知道,这女子原是山地同胞,血液里淌着高山的清冽与溪涧的婉转。她的成名,恰似一出传奇话本,自那“苹果姑娘”的选秀中脱颖而出,宛如一颗被擦亮的星子,骤然划破了八十年代台湾乐坛那略显沉闷的夜空。她的声线,是清泉石上流,偏偏又裹挟着人世烟火的暖意与凉薄。唱《想你的时候》,是少女怀春的蜜糖;唱《烟雨濛濛》,却已是看透聚散的微凉。她何尝是在唱歌?分明是将一段段人生,浓缩成三分钟的音符,灌入黑胶的纹路里,再由唱针一遍遍犁过,释放出无尽的悲欢。

千百惠的红,是真正的红,红到街知巷闻,红到每间咖啡屋、每个理发店、每辆行驶中的计程车,都必得让她的声音盘旋于空气之中方才显得合宜。她那时的影像,印在唱片封套上,明眸皓齿,笑容是标准的甜美,可你若细看,那甜美的底色里,总隐隐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与一丝难以言说的忧悒。这忧悒,或许连她自己也未必察觉,却如影随形,成了她歌声里最勾魂摄魄的佐料。

然而,星辉最灿处,也恰是暗影至黑际。盛极必衰,原是天地间的常理,于娱乐圈这翻云覆雨之地,更显残酷。九十年代以降,乐坛风向陡变,新人如潮水般涌来,听众的口味也变得光怪陆离。千百惠那清甜中带着沧桑的嗓音,似乎渐渐被更喧嚣、更直白、更电子化的声浪所淹没。她并非没有挣扎,尝试过转型,亦推出新作,但时代的巨轮碾过,留下的车辙里,多少昔日辉煌被轻易覆盖。她后来远嫁大陆,渐渐淡出聚光灯的追逐,将一副好嗓子,隐没于柴米油盐、相夫教子的寻常岁月之中。这选择,是好是坏,外人无从置喙,只道是美人迟暮,英雄白头,总归是教人唏嘘的戏码。

如今再听千百惠,竟需借助那冰冷的数字流媒体。指尖轻点,她的声音便穿越数十载光阴,破空而来。音质是无损了,旋律依旧,但那歌声所寄存的实体——那需要小心翼翼取出、轻轻放在转盘上、看着唱针缓缓降落的黑胶唱片,那印着歌词和泛黄照片的卡带内页,那份等待和仪式感,却早已被便捷的数字洪流冲得七零八落。我们听得见声音,却似乎再也触摸不到那个时代的温度。她的歌声,于是成了博物馆玻璃橱窗后的展品,精美,却隔了一层。

这岂非正是所有“美丽的往事”之宿命?终要“模糊”。千百惠的歌声,于我,便是一杯记忆勾兑的咖啡。初尝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的甜;再品,是中年阅尽世事后,回甘之中的那缕必然的苦。而她本人,或许早已在人生的后半场,将那杯曾倾倒众生的苦甜参半的咖啡一饮而尽,空杯置于一旁,安然于当下的平淡。

8月19日,62岁的千百惠在北京乘着她的音乐翅膀已飞向天堂。只剩我等听者,犹自对着时光的空杯,嗅着那日渐淡薄的香气,在记忆的迷宫里,试图打捞一份早已模糊的美丽。而那歌声,依旧在唱:“芳香的咖啡飘满小屋,对你的情感依然如故。”不知如今,可还有多少人,会为这昨日恋歌,忍不住慢下脚步,点一杯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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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8-22

标签:美食   模糊   往事   咖啡   美丽   甜咖啡   歌声   唱针   忧悒   咖啡屋   合宜   氤氲   人生   乐坛   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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