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读过白居易的"勿言舍委,委老年已垂",少时总觉得六十岁是模糊而遥远的钟声,直到某天镜中人鬓角染霜,才惊觉岁月早已在不经意间偷换了青丝。
杜牧笔下"十年一觉扬州梦"的恍然,此刻竟成了最贴切的注脚——那些以为来日方长的年月,原来都是命运的预支。
小区的老邮递员张伯退休那年,将用了三十年的绿色自行车漆成明黄色。
清晨总见他推车去菜场,车筐里有时搁着几枝野花,有时躺着半块冬瓜。
有次我问他为何要改车颜色,他笑出满脸皱纹:"年轻时送信讲究效率,现在送自己可得讲究点滋味。"
这让我想起苏轼《定风波》里那句"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原来人活到一定年岁,油盐酱醋里都能酿出诗意。
楼下五金店的陈师傅,六十五岁突然学起了素描。
粗糙的手指捏着炭笔,在旧包装纸上画街角的梧桐,笔触笨拙却生动。
有天他指着画册里齐白石晚年作品对我说:"你看这虾须,多像老头儿跳舞。
"后来才懂,所谓"老去诗篇浑漫与",不过是将岁月磨成的沙粒,放进生活的蚌壳里等待成珠。
超市称重的王阿姨有本特别的账本,不记柴米价格,专记顾客趣事。
"穿红裙的姑娘买了三颗柠檬""戴渔夫帽的大爷挑冬瓜像挑西瓜"。
问她记这些作甚,她翻开泛黄纸页:"等记忆锈了,这些都是上好的除锈剂。
"忽然就明白了陆游"旧书不厌百回读"的真意——生活的页码,从来都需要用心批注。
巷尾修鞋匠老周有把会唱歌的藤椅,每当他补完鞋小憩,藤条便随着他哼的戏文吱呀作响。
有次见他对着掌纹出神,他说是在看年轻时错过的姑娘,"如今连遗憾都包浆了"。
这话让我想起纳兰性德那句"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原来最深的顿悟,往往藏在最平淡的回望里。
如今傍晚去公园,常见白发翁媪们拿着平板电脑学山水画,举着手机拍火烧云。
他们眼角堆着皱纹,却比许多年轻人更懂如何对焦生活。
这让我想起某日见退休教师李叔在旧书摊前,小心抚平《千家诗》的卷角,夕阳给他镀上金边,恰似王维诗中"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的现代注解——那静里分明跳跃着鲜活的欢喜。
杨万里写"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六百年前就道破了老来至味。
某次见社区老人合唱团排练,他们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唱得荒腔走板,指挥的老先生却说:"我们这不是唱歌,是给年轻时候的自己发电报。
"突然就湿了眼眶,原来苏东坡说的"此心安处是吾乡",从来都与年龄无关。
深夜常闻楼上传来叮咚琴声,那是独居的周老师在学习电子琴。她说要把年轻时错过的音乐会都弹给自己听,此刻方知李清照"枕上诗书闲处好"的妙处——人生哪有什么太晚的开始,每个音符落下时,都是刚刚好的时辰。
更新时间:2025-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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