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深藏在岁月的光影里

父爱，深藏在岁月的光影里

文/胡满民

人常说：父爱如山。在人生的漫漫征途中，家恰似一只在岁月长河中漂泊的船，而父亲，则是那掌舵的艄公。他以坚实的臂膀和无畏的勇气，为我们撑起一片广阔的天空，引领我们穿越风雨，驶向彼岸。

年少时，我如一只乳臭未干、羽翼未丰的雏鹰，翱翔在父亲撑起的蓝天白云下，却未曾真正读懂那深沉的父爱。如今，我终于在生命的波澜中，读懂了父亲，读懂了那份默默无闻却又无比伟大的父爱。每次回家，看到父亲布满沧桑的脸庞，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忧虑，那些刻满岁月的痕迹仿佛如昨。父亲的一生坎坎坷坷，命运多舛，度日月饱经忧患，为儿女历尽沧桑，那些曾经的迷茫与困惑，艰辛与无奈，驱使我落笔感念，很想写点有关父亲的文字，在岁月的光影里沉淀，找到心灵的慰藉，人生不留缺憾；在未来的日子里，感恩我那霜染鬓发的老父亲。

我的家在渭北高原，少雨干旱。1943年，父亲出生于富平县庄里镇长春村寿阳堡。古老的城墙斑驳了岁月，耸立的城门洞印记着父亲的童年，高筑的石阶把村堡隔开，形成自然的上头堡和下头堡，我家住上头堡。村南有道观“长春观”，延续着生生不息的香火，保佑着寿阳堡的太平安详。历史的云烟缭绕在堡子的上空，印记着先民们曾经的过往，丝丝入扣，经久不衰。年幼的父亲从旧中国的云烟中走来，经历了战乱与动荡，却侥幸相安。但家境如洗，穷困潦倒，过着饥肠辘辘的日子。

父亲命苦，八岁丧母，母亲去世时小妹才六岁，父亲是家中姊妹四个中唯一的男丁。爷爷无为平凡，做事木囊，父亲年幼就承担起照顾家庭的责任。七岁入学，就读于村里长春观小学，上学时没有书包，也没钱买铅笔和其它学习用具，常常用木棍在地上习字，更谈不上衣着打扮，穿着姐姐退下来的鞋，往返家和学校之间。母亲的离世无异于雪上加霜，再加上三年自然灾害，家中经济困顿，实在没有办法供他上学。父亲读完小学五年级就辍学了，开始了祖祖辈辈日出为作、日落为息的农耕生活，踏踏实实耕种田地。

父亲人穷志不穷，经常寻思着过日子的出路，希望能改变门庭。为了一家人的温饱生计，他吃苦耐劳，夜以继日的劳作，小小年纪，对于生产农活，他样样精通，可谓行家里手。那时生产队畜力旺盛，有四挂马车，他就赶着一辆马车，上山拉石料，运往庄里火车站上站台，每天来回往返几趟。也曾赶马车外出搞运输，为生产队搞副业创收入挣钱。在那艰难的岁月里，父亲最为自豪的是每次外出能挣几毛钱的补贴费，他用补贴的钱为家里买回了一台小闹钟，成为家中时髦的摆设，而令乡亲们羡慕不已。

父亲烧过白灰窑，自学木工、瓦工，开过砖厂，烧砖制瓦，挂过粉条，卖过白灰，只要生活所需，能挣来钱，他都会不遗余力的投入其中。为改变家庭的面貌，真是煞费苦心。

小时候，父亲佝偻着背往窑膛里填煤时，我总躲在土坡后数他脊梁骨上结晶的灰粒。七月的日头把青石窑烤成烙铁，他的蓝布衫湿了又干，在后背洇出白茫茫的盐碱地图。那年我九岁，还不知道烧白灰的窑洞会吃人。只见父亲钻进蟒蛇般的窑口，铁锹铲起雪白的生石灰，扬起的粉尘在他周身织成雾帐。傍晚收工时，他的睫毛都凝着霜，眼白却红得像窑膛里的火炭。"娃，站远些。"他总用皴裂的手掌推我，可那掌心烫得能烙饼。后来我才知道，装窑时滚落的石灰块在他虎口烫出铜钱大的疤。

开砖厂那时，我们一放学回家就去帮忙。父亲正在踩泥池里转圈，胶靴陷在赭红色的泥浆里，搅起的气泡泛着硫磺味。见我们来了，他挂着泥星子的下巴朝晾坯场扬了扬："丫头去码昨天脱的砖，满去把东南角的干坯蒙上草帘。"最苦的是起早的脱坯活。大哥就蹲在泥堆前拉泥弓。细钢丝割开泥柱的沙沙声，混着小妹哼的儿歌，惊飞了草尖上的薄霜。我负责把切好的泥块摔进模子，力道要像摔棉花包——重了砖坯裂口，轻了四角填不满。父亲说这叫"七分摔三分修"，可我的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洗不净的红泥。

现在响应青山绿水的环保政策，家乡早没有了白灰窑和土制的砖瓦厂，但父亲弯着的腰还在叙说着年青时所下的苦。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吃、穿、住、行而忙碌吗？和关中的大多数父亲一样，父亲一生不知盖了多少次房，每次都是浸水和泥，有多大的本事成多大的精，从不看人脸拉饥荒，一生都在为家庭的温饱而奋斗，为儿女的未来穷其所有。六十年代，他自己打胡墼，天不明就把泥和好，一个人盖房，把家中的两间土坯房续盖成三间。七十年代烧砖制瓦后，拆除旧房盖了八间一砖到顶的新屋，解决了家里人口多的住宿问题，在当时的农村就很了不起了。虽然早期的房子已不存在了，但我相信，父亲夯进地基里的汗与爱，永远在后辈们的思想中生长。

父亲没有文化，在大是大非面前却从不含糊，人生积极乐观，曾担任多年村组团支部书记，为家庭、为社会奉献着一位普通农家子弟的青春韶华。父亲上过桃曲坡，修水库打坝，他从不惧繁重的体力活，也曾任生产组长十几年，性格耿直，待人温和，无私奉公，恪尽职守。曾多次被评为劳动模范、五好社员，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所获奖品也是一把崭新的镢头，成为荣耀。在那如火如荼的社会主义建设中，父亲就是一头负轭垦耕的牛。就像《平凡的世界》中路遥先生的那句话：“活着，像牛一样耕作，倒下，像黄土地一样奉献，只要没倒下，就该继续出发。”

父亲白手起家，和母亲同甘共苦，为儿女操碎了心，呵护着儿女们长大。在父亲的记忆里，他有着刻骨铭心的过往，那时家中经济拮据，手里根本就没有钱。生下小妹还没有出月，就患上了新生儿肺炎，家里没钱，父亲向生产队借了二十元钱去富平医院住院，母亲至今清楚的记得，住了一星期院，花了六块九角七分，在那艰难的岁月里，也是个不小的开支，农业社一个工日才几毛钱，年瑾不好还有不到一毛钱的。六块九角七分，把父母花心疼了，到了年底决算，父母没日没夜的干，家里竟然成了超支户（欠社户）。

小时候我们姊妹仨放学回家，父母忙于农业生产劳动，门上经常挂着一把锁。我们姊妹仨就把书包放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忍受着饥肠辘辘的肚皮，盼望着父母早点回家。门口的台阶上有母亲烧炕晾晒的包谷皮，睡上去软绵绵的，我们常常用饥饿的肚皮贴着软绵绵的包谷皮，就在久久的等待中睡着了，常常在梦中被父母唤醒，在含泪的岁月里度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小妹长大成家有了外甥女后，又因家遭不幸，丈夫英年早逝。辛劳的父母又肩负起外孙女的养育成长，一把辛酸泪，难诉养育恩。父母用他们纯朴善良的情怀，将外孙女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直到参加工作。至今外孙女回家，第一声先唤的是爷爷奶奶，好像没有了爷爷奶奶，人生就没有了归途，自己就没有了家一样。对于内孙，父母更是呵护有加。五个孙女，两个男孙，一个十二口的大家庭，父母支撑了多年，成为儿女孙子们的主心骨。在计划生育的年代，父母更是担心受惊，操碎了常人不操的心，为这个大家庭默默无闻的奉献着自己的一切。

儿女们都继承了父亲吃苦耐劳，善于学习创新的品质，在父亲的影响下，我也取得了一点小成绩，在能及之处也回馈社会和村民。父亲说"满啊，你给村里修广场装路灯是积德，可记着——种庄稼要看墒情，办公益要暖人心。那年月我烧砖，火候差半寸就裂窑，你做的善事比烧窑更难。"

岁月更迭，时序变迁，不知不觉，父母呵护的后辈们一天天长大，如今儿孙满堂。一个充满活力的大家庭，在寿阳堡的历史云烟中蒸蒸日上，那些辛酸的往事历历在目，怎能不让人心痛？怎能不让人感念？怎能不让人为拨云见日的今天感动欣喜！惟愿我的父母福寿绵长，子孝孙贤，愿随心遂，度过他们幸福的晚年。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谨以此文献给我伟大的老父亲。慈爱的老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