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和儿女的缘分就是渐进渐远的过程

掌心里的风，管不住的远方

女儿第一次松开我的手时，是在幼儿园门口的香樟树下。初秋的风卷着几片碎叶，她攥着我的食指，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泪珠挂在睫毛上像没化的糖霜。可当老师蹲下来递过一只彩绘蝴蝶发卡，她犹豫了两秒，竟自己抹掉眼泪，转身跑进了叽叽喳喳的队伍里。我站在原地，手心里还留着她掌心的温度，却看着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身影，一步步走进了我够不到的小世界。

后来她学会了骑单车，蓝色的小车筐里总装着半块没吃完的面包，或是捡来的小石子。每天傍晚，我总在巷口的老槐树下等她，看她从夕阳里冲过来，车铃叮当作响。有天她突然说：“妈妈，你别等在这儿了，我能自己骑回家。”我嘴上应着，却还是躲在树后，看着她熟练地避开路上的水坑，背影在巷口拐了个弯，再也看不见。那时候才懂，孩子的长大，就是学会把“需要”藏进心里，把“独立”挂在脸上。

再后来是大学报到，火车开动的瞬间，我看见女儿趴在车窗上，用力挥手。她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脸上却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兴奋——那是对新世界的期待，也是对“离开家”的坦然。我站在月台上，直到火车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手里还攥着她忘带的保温杯。回去的路上，公交车摇摇晃晃，我摸着杯壁上还没凉透的温度，突然想起她小时候，总把冰凉的小手塞进我怀里，说“妈妈的怀里是暖炉”。如今暖炉还在，可那个需要暖炉的小孩，已经学会自己生火取暖了。

工作后的第一个春节，她拖着行李箱回来，行李箱里装着给我们买的羽绒服，却没带几件自己的衣服。饭桌上，她滔滔不绝地讲着公司的趣事，讲着租房时遇到的好心邻居，讲着周末去看的画展。我和爱人坐在对面，听着听着就忘了插话——我们的世界里，还装着她小时候爱吃的糖醋排骨，装着她上学时踩坏的雨靴，装着她第一次考满分时的试卷；可她的世界里，已经装下了地铁的早高峰，装下了项目的截止日期，装下了和同事的下午茶。饭后她帮我洗碗，我站在旁边想搭把手，她却笑着推开：“妈，你歇着，我来就行，我现在洗得可快了。”水流哗哗响，我看着她熟练的动作，突然发现，她的手已经和我一样大了，能握住比碗筷更重的东西了。

有次视频通话，她刚加完班，坐在出租车上跟我聊天。屏幕里的她，眼睛里带着疲惫，却还在说“今天的项目顺利完成了，老板还夸我呢”。我心疼地让她早点休息，她却突然说：“妈，我今天路过一家小店，看见卖你爱吃的桃酥了，等下次回家给你带。”挂了电话，我看着黑屏的手机，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原来所谓的“渐远”，从不是她忘了家，而是她学会了把“想家”藏在“我很好”的后面，把“依赖”换成了“牵挂”。

前几天整理旧物，翻出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她小时候画的画。有一张画里，我和她手拉手站在太阳下，她的个子只到我的腰，画旁边写着“妈妈和我，永远不分开”。我摸着画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突然明白，父母和儿女的缘分，从来不是“永远不分开”，而是看着她从“需要我”到“陪着我”，从“依赖我”到“守护我”。就像春天的花，我们浇水、施肥，盼着它开花，可花开了，终究要被风吹向远方。但风带不走的，是花根里藏着的养分，是我们藏在她生命里的爱。

那些渐远的脚步，不是告别，而是她带着我们的爱，去把自己的人生，走得更宽、更远。而我们，就在她回头能看见的地方，守着家，等着她，像最初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