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江堰（3）——治堰群英谱：卢翊

看到了中法两国领导人在古老的都江堰参观的视频，古老的治水智慧于今天的全球治理中仍有可借鉴的地方，为老祖宗的智慧点赞。

都江堰堰功道旁的先贤传记还没续完，接着写。

本文将说明“深淘滩”和弱化了的“深淘滩”，并辨析“低作堰”和“高作堰”。

都江堰（3）

——治堰群英谱：卢翊

（8）卢翊

卢翊，苏州常熟人，明正德八年（1513）任四川按察司佥事，主管水利。明朝时专门为都江堰设置了水利佥事一职，克服了下派的督修官员“其来也远，其居也暂”难以深入了解情况的弊端[1]。

卢翊在都江堰发展史上的贡献，是恢复以笼石筑堰的传统方法，并解决了维修堰体的人力资源问题。前者是经济性问题，后者是管理问题，尤其对后者，卢翊有创新。

先看卢翊任职时所面对的问题，就可以知道为什么恢复以笼石筑堰的传统方法，反而会成为大贡献。他的做法明显不同于元时的吉当普，而吉当普的做法已经被写进了《元史》。能写进《元史》，就是一种成功的治水思想，且不乏继承者，卢翊却违拗之，这既需要勇气，也是一种实事求是的态度。为什么有这种反复呢？

请看《行水金鉴》的记载：嘉靖十一年，“佥事张彦果议筑石工，复吉当普、胡光（明初灌县知县）之旧，以工费浩大不果。”[2]这里说得的是，本想用吉当普方法的，但费用太大，未能如议。可见，没有否认吉当普的刚性堰，只是其法费用过大。

吉当普的方法，尽管其有言“深淘滩、高作堰”，但重点在“高作堰”，“深淘滩”事实上会弱化，弱化，是由堰体结构的特性决定的，这就带来了问题。

为什么这么说呢？吉当普的堰，岩石浆砌且嵌固，可视作刚性堰，适应变形能力差。当时生产力水平有限，堰体不可能完全坐落在在基岩之上，而会相当程度坐落在砂卵石地基上。这是推测。

请比较：现在的刚性坝（如重力坝、拱坝）要求做在基岩上，且要求挖除岩石的风化层，以确保坝体的稳定。

吉当普的堰体做在砂卵石地基上时，淘刷将不可避免，恰如处于河床当中的桥墩，围绕桥墩，必然有冲刷坑的存在。为了保持刚性堰的整体性，以及尽量延长堰体的寿命，吉当普的做法需要用大量的金属构件，尤其是需要很长的铁柱沿周边加固堰体（可理解为桩柱），且要求做高大堰体，这自然就大大增加了费用。

那为什么“深淘滩”不能作为吉当普的重点而是弱化了呢？

深淘滩的目的是为了保证内江的过流量，这在进水口（宝瓶口）前的局部地段没问题，但沿堰体“深淘滩”就必然伤及河道中堰体的河床地基，因而“淘滩”就不可能“深”。沿堰体作不到“深淘滩”，则易淤积，随着淤积量的增加，内江一侧过流能力就会变小，相应地，灌溉效益会受到影响。刚性堰适应变形能力差，是“工程”上的问题，容易淤积导致引水不足，是“功能”上的问题。这是我——一个水利工程师的今日分析。其实卢翊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他在《灌口江堰记》中有如下三方面认识：

第一方面：秦李冰治水，曾刻“深淘滩、低作堰”六言于石，以为万事治水之法，汉晋以来，历代率用相承，然而“元始肆力于堰，无复深淘之意”，难道李冰之言不足法吗？这是诘问，其明确了一点，就是元法“无复深淘之意”，即不重视深淘滩。真是看到了问题的关键！

第二方面：假使河道淤积不清除（不重视深淘滩引起），水不能东流带来灌溉效益，那么，即使做了金刚铁骨的高大堰体，又有何益？

第三方面：所需铁龟、铁柱，靡费巨大，却也阻挡不了堰体坍塌的事实（基础遭淘刷，堰体必然毁坏），何如用笼石做堰带来的省、便？

以上认识，源于卢翊遇到的实际情况。

于是，卢翊要改变元人的做法，恢复古法，即用笼石做堰。

笼石做堰，属于散粒料的堆积，适应河床变形的能力强，就意味着，可以“深淘滩”，以清除内江的淤积（为工程量考虑，当然不是越深越好，有古人埋下的标志）。既然笼石堰能够适应河床的变形，则就不必“高作堰”，而是可“低作堰”——堰高满足分流要求即可，冲坏再补修，笼石造价低，施工简单高作无益，即所谓的省、便。

卢翊之“低作堰”，目标对象是“都江堰堰体”，这是大修的主要工作，而非今人理解、今人认为的“飞沙堰”。这是我对卢翊的分析。

到此，做点总结：关于如何做堰，有三种方案：

（1）“高作堰”，对象是用于河中分流的“都江堰堰体”，此吉当普之法；

（2）“低作堰”，对象同于前者，如卢翊之所做，卢翊谓之李冰传下之法，古之传统方法。在钢筋水泥结构未能应用于水利工程之前， “低作堰”的对象就是都江堰堰体。针对于“淘滩”和“作堰”两项工程，应该这样理解：“淘滩”的目的在于保证内江的过流断面，即保过流；“低堰”在于能够分流。为保证内江河道横断面满足要求，淘滩要“深”，强调的是满足要求（如挖到一定深度）。为能够分流，需要堰体的存在，只要堰高能够满足分流要求（如高于遇洪水位）即可，高作费工费材，强调的是工程量。此外，大洪水情况下，“低作堰”“有利于”堰体冲毁。冲毁的堰体来年还需再修。这里为什么用“有利于”三字？难道冲毁堰体还有好处吗？事情有两面性，这要看洪水的大小和洪水所挟带的沙石量的多少。枯水季节去都江堰，可清楚看到内江一侧沉积有大量的卵石，甚至，所沉积的卵石会高于水面，这当然严重影响内江过流。诚然，冲毁堰体第二年还需再修，这是“不利”的一面，但堰体冲毁以后，内外江连在一起（不再分隔），大量沉积的沙石可直接排入外江，从而可减少内江的沙石淤积（引流入灌区的一侧），相应地，减少了来年内江的清淤工作量，这显然是有利的一面。

（3）“低作堰”，对象是飞沙堰，这是今人的理解。即今人“低作堰”之堰，目标主体已经由“分流”之都江高堰转变为“飞沙”之低堰，即所言的对象发生了变化。原因是，现代的“都江堰堰体”（“分流”之堰）已是高大的金刚不坏之躯，钢筋混凝土筑就的鱼嘴深入水下、连同金刚堤一并浇筑在坚硬的基岩之上，故不必再考虑堰之高、低所具有的利弊问题，为了保证进水口（宝瓶口）引水适量、排沙充分，需要考虑的是科学地决定飞沙堰的高度。简单说来，“深淘滩”古今意义相同，“低作堰”，古今意义相异。三种方案针对各自的情况，都成立。

以上是个人的分析，未必正确。

卢翊的想法得到了蜀王的支持。

卢翊恢复古法，必须面对的问题是年年冲坏的堰体，维修人员何来？对此，灌区内不同地域间历来有矛盾。卢翊给出了化解矛盾的科学方法：按所获利益，即受水地区的粮食产量出人力。我以为，比之于恢复古法，按产量出人力的管理方法，贡献更大。

古法既复，是否就一成不变了呢？重复一句话：此事复杂。

（马吉明，图片源自网络）

参考文献：

[1]四川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都江堰志[M]. 四川辞书出版社, 1993. 第257, 48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