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话中秋

中秋的圆缺

敢问诸君，您那厢的中秋月，可还圆么？

我这儿是瞧不见了。天公板着一张铅灰色的脸，淅淅沥沥地洒下几点雨，吝啬得很，连一丝清辉都舍不得施舍。那轮被吟诵了千年的玉盘，今夜是彻底失了约。也罢，这年月，失约的，又岂止是月亮呢？

我那颗盼着团圆的心，先自缺了一块。女儿是前天到家的，带着一身外地的风尘，也带着只停驻两夜的匆忙。昨日的笑语犹在耳畔，今晨九点的列车，却已将她连同那半份热闹，一并载走了。桌上那盒还未拆封的月饼，仿佛成了一个沉默的讽刺。小儿呢？倒是一心想扑回这老巢，可那小小的返程票，竟比那天上的月亮还难捞。他打来的电话里，那份焦急，我隔着话筒都摸得着。最后，只化作一句：“妈，算了，抢不到了。”

我对着电话这头说“没事，工作要紧”，心里却想问：这紧的，究竟是谁的要？又是谁，把这人世间最朴素的奔赴，变得如此步履维艰？

思绪不由得飘到老家那几亩黄土地上。此刻，我那年迈的父母，想必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里。哪有什么闲情对月举杯？前两天刚抢收完花生，身上的酸痛还没散去，今天又要焦心地预约那金贵的链轨收割机，去抢收倒伏的玉米。

“抢”，这个字眼，何时成了农民骨头里的烙印？前旱后涝，老天爷像个喜怒无常的暴君，把农人一年的指望玩弄于股掌之间。好不容易收获的、金灿灿的玉米粒，却等不来一个公道的价钱。六毛钱一斤？呵呵，那不是在卖粮，那是在剜心头肉去换一口残喘！我仿佛能听见父亲那一声沉重的叹息，能看见母亲那偷偷抹泪的背影。这哪里是丰收的喜悦，这分明是一场无声的凌迟！

我不禁要问：那为我们捧出盘中餐的苍老双手，为何捧不住一个应有的尊严？那轮本该照遍人间团圆的明月，为何独独照不见他们脊背上艰辛的汗珠？

城市的橱窗里，标价688元的月饼礼盒，裹着丝绸，住着单间。而田埂上，千斤的骨血汗水，却换不来这盒中几块点心的价。这算不算一种绝妙的、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冰冷的幽默？

夜更深了，雨还没停。我端起一块月饼，甜得发腻，竟品不出半分传统的滋味。我忽然想起苏轼，他老人家虽有“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的旷达，但若他穿越至今，目睹这高科技时代的“新圆缺”——子女归途之“缺”与天价月饼之“圆”，土地奉献之“实”与价格标签之“虚”，他笔下那千古名句，会不会也带上一丝辛辣的苦味？

月亮终究是隐在云后了。或许它也无颜面对这地上人间的种种“圆缺”吧。

只是，不知那预约了整个白日的收割机，今夜能否开进我父母的梦里？而梦里，那沉甸甸的玉米棒子，能否卖出一个……能让二老安然入睡的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