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雨事

最先察觉雨来的，是窗台上那盆茉莉。夏末时它开得热闹，枝桠间挤满了雪白的花，今早却蔫了些，叶片边缘蜷着，像被谁轻轻揉过。我正伸手想拂去叶上的浮尘，指尖先触到一丝凉——不是晨露的湿，是带着水汽的润，顺着窗棂的缝隙漫进来。

抬头时，檐角已挂上了细珠帘。初秋的雨不似盛夏那般急吼吼地砸下来，它是踮着脚来的，雨丝细得像蚕娘吐的银线，斜斜地织着，把对面的灰瓦屋顶、墙根的野菊，都笼进一层淡青的雾里。院角的老槐树还剩着半树绿，叶缝里漏下的雨丝落在青石板上，"嗒、嗒"地响，像谁在轻叩铜环。

先前总嫌初秋拖沓，夏的热还没褪尽，秋的凉又不肯痛痛快快地来，连雨都带着几分犹豫。可此刻站在廊下看雨，倒觉出这犹豫里的好。雨不大，刚好打湿檐下的蛛网，却不冲垮它，蛛丝上沾着细密的水珠，亮晶晶的，像谁撒了把碎钻。墙根的秋海棠才冒出新叶，嫩红的叶尖被雨一淋，更透了，叶背的绒毛沾着水珠，看着软乎乎的，让人想起孩童冻得发红的指尖。

屋里的旧藤椅被我搬到廊下，坐上去时，椅背上的竹篾还带着夏末的温，被雨风一吹，慢慢凉下来，贴着后背竟格外舒服。案上的青瓷瓶里插着几枝芦苇，是前几日在河湾摘的，原本干巴巴的，被雨雾漫着，竟微微舒展了些，穗子上沾了细小的水珠，垂着头，倒有了几分活气。

雨丝渐渐密了，落在槐树叶上的声音变了调。不再是单点的"嗒"，是"沙沙"的轻响，像蚕在啃桑叶，又像谁在翻动旧书。有几片早黄的槐叶被雨打落，悠悠地飘下来，有的沾在廊下的木柱上，有的落在藤椅的扶手上，叶面上的纹路被雨水浸得更清，像老人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却不显得苍劲，只觉温厚。

邻家的阿婆端着竹筛出来，筛里是刚摘的绿豆。见我坐在廊下，她笑着把筛子搁在屋檐下："这雨来得巧，淋不着绿豆，倒能洗去浮尘。"她搬了小板凳坐在我旁边，手里捻着绿豆，"你看这雨，下得不急，却能润透地。夏天下雨是解渴，这秋下雨是安神。"她指了指院角的菜畦，"前日撒的菠菜籽，就等这雨呢，淋过这场雨，不出几日就能冒芽。"

雨里传来几声犬吠，是巷口的老黄狗。它缩在自家的门洞里，抖着身上的水珠，尾巴却还轻轻摇着。有几只麻雀躲在槐树枝桠间，歪着头啄叶上的水珠，啄一下，抖一下翅膀，溅起细小的水花，倒添了几分热闹。

阿婆捻完了绿豆，起身要回屋，又回头指了指天："这雨下不长，等停了，夜里准能闻着桂花香。"我抬头看，雨丝还在斜斜地织着，云层却比刚才淡了些，透出一点朦胧的光。檐角的水珠还在往下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像谁在地上写的小诗。

果然如阿婆所说，傍晚时雨就停了。天边透出晚霞，淡淡的粉，衬得云都软乎乎的。空气里满是湿土的气息，混着茉莉的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许是墙角的野菊被淋透了。我蹲在菜畦边，扒开表层的土，果然摸到润润的湿，心里竟也跟着软了下来。

夜里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比往日清透了些。大概是被雨洗过的缘故。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落在床沿上，像一层薄霜。忽然想起阿婆的话，便披了衣走到院外，果然闻见一缕淡香，是桂花开了。米粒大的花苞挂在枝桠上，沾着水珠，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原来这初秋的雨，不是犹豫，是温柔。它不声不响地来，洗去夏的燥，润开秋的静，把该留的留着，该来的催着，像个心思细腻的旧人，把日子过得熨帖又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