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瘾

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我裹着厚羽绒服在院子里遛狗。拐过墙角就看见婆婆窝在藤椅里，老棉裤膝盖鼓着大包，脚边塑料袋里歪着五六个橘子。她剥橘子的手指肿得像胡萝卜，黄澄澄的橘子皮在水泥地上铺了半圈，活像炸开的烟花。

老太太糖尿病十几年，医嘱单在冰箱上贴着都卷边了。可电视柜抽屉里永远藏着酸奶蛋糕，砂糖橘成筐往家搬，齁甜的汁水顺着茶几往下滴。有回我整理五斗柜，从毛衣堆里扒拉出两盒没拆封的费列罗，金纸包装都被摸褪色了。

"妈，医生不是说不能吃甜的？"我举着巧克力问她。

"就舔一口，死了也值当！"她咧着豁牙笑，往保温杯里偷倒蜂蜜柚子茶。那时候她脚踝已经肿得发亮，布鞋挤不进去，整天趿拉着泡沫拖鞋。

去年开春她住进医院，我收拾换洗衣物时，从床头柜摸出半盒葡式蛋挞。护士说昏迷前夜她还偷啃了半块，糖化血红蛋白数值飙到15%。监护仪报警那晚，小姑子哭着从她枕头底下翻出两颗酒心巧克力。

如今我老公也爱瘫在沙发啃水果，到底随了他妈。昨晚我洗葡萄时，发现他偷偷把晴王葡萄换成巨峰——甜度低两个点。茶几上的玻璃罐早换成木糖醇话梅，电视柜深处倒是没再翻出糖果盒。

月光漫进来的时候，他捏着橘子突然发愣。我知道他又想起ICU里浑身插管的母亲，呼吸机的声音和橘子剥开的"滋啦"声混在一起。婆婆要是知道儿子现在吃水果要查血糖指数，准得撇着嘴骂："活着连口甜的都不敢尝，白来世上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