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期待

▓ 南京 吴晓平

现代快报2025-11-26

夏天的一个奖，满心欢喜地等啊，等，从今夏漫长的高温直等到入秋断崖似的寒冷，居然还没来，真让人心焦。

这是外孙女儿天意的奖，准确讲，应该是她的奖金。天意今年上中学，开门红，春天才进校园，夏天就获了一个奖。其实她平时获奖蛮多，所以女儿微信报喜时，我也没太在意。女儿强调，这次是新加坡最高级别的奖，来之不易噢！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顺杆子拍马屁说，哟，那我给她加倍，奖金发多少钱，外公也发多少钱！结果3个月前就发了奖杯，奖金却一直没下来。问急了，女儿咯咯笑着回答，新加坡办事严格，老师当场就问女儿要了账号（新加坡学生都有私人账户），说钱直接打她账上，家长都无法染指的。爸你就等等赖，好事多磨耶！

记得小家伙出生时，一点点大，外婆抱出产房，我怎么看都像只小猫。医生说新生儿防黄疸，每天要晒太阳，可怜这个重任就落在全家最不会做家务的外公身上了。好在娃娃不重，也就六斤八两，粉嫩肌肤，细细茸毛，我小心翼翼捧在手上，贴烧饼似地翻来倒去，就为晒遍她全身。娃娃全身是晒通透了，老头儿我也晒出一身痱子。

三岁时，小天意回国，已经能满地跑了。只是新加坡长大，成天喜欢赤脚巴。你刚给她穿上小鞋，要不了两分钟，她就一屁股坐地上，双脚交替将鞋蹬了。两只肉嘟嘟的小脚，地板上欢快地跑来跑去，只会一句：“你又来了！”这句话还是跟我学的。每天午睡，我睡沙发上打呼，她就悄悄爬我身上来。还没沙发高的小家伙，没轻没重，一把揪住我肚皮上的赘肉，双脚一使劲，疼得我哇呀一声，睁开眼，就见她正扯着我的肉，努力攀爬，我便说一句：“你又来了？”久而久之，她也学会这句话。最好笑的是，她将这个“你”，表达成“我”，每逢说：“你又来了！”我明白，她这是告诉我，是她这个小搅神又亲自来了——无端被惊醒的恼怒、扯皮的疼痛，全在这奶声奶气的一声病句里融化了。圈手抱拢了她，轻轻举过头顶，慈爱地说一声：“你应该讲，我又来了！”

天意在新加坡长大，中文没有英文好，这是我最担心的一件事。每次与她妈妈沟通，女儿总是委屈地说，爸，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能让她忘了根本，丢了中国文化传统。上小学时，我还逼她每天背唐诗，她还在中文报纸上发表过两篇小文。可新加坡毕竟是英语国家，除了中文课，其他各科目都是英语讲学，同学间交流也是英语。随着课业越来越重，中文使用频率低，家长也就无可奈何。这次天意获的奖，恰恰是一个中文类奖，我当然老怀大畅，所以决定加倍奖励。孰料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外孙女儿大概率也是嫌我老人家烦了，每次视频对我第一句问候就是：“钱还没到，多少也不知道！”

哈，漫长的期待——看着小天意一脸强装无辜且狡黠的表情，我晓得她已然长大。想起她当年从产房被抱出的情景；想起她赤脚在地板上咚咚跑过的声音；想起她从小就爱美，喜欢做各种时髦布娃娃，小学一年级时居然把妈妈刚给她买的一件新衣服袖子剪了，还剪成狗牙赖齿的摩尔边，说这样穿上台跳舞更好看。气得我怒发冲冠，将她关了禁闭，强迫她用中文写了一篇长长的检讨书……

这一切的一切，好像就在昨天。一晃，当年爬不上沙发的毛丫头，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中学生了。看着她熟悉的眉眼，恍惚又见到小时候的女儿。女儿早产，生下来只有5斤。那时生活条件差，牛奶还要凭票供应。没有母乳，求爹爹拜奶奶弄来一瓶牛奶，是她一天的口粮。怕缺钙，妻天天到农贸市场，买些没人要的小鱼小虾，捣捣烂，熬成雪白的浓汤喂她。

我们是双职工，家里没老人带，一点小就抱她上幼儿园，后来我每天骑自行车送她上夫子庙小学，又教她自己骑自行车上中学，女儿就这样在我们一天天的期待中长大，直到坐上飞机，像断线风筝去了新加坡读大学……这一切的一切，恍惚就是一场梦！一觉醒来，怅然若失，两条老腿挂在床边晃啊晃，眼泪也就无声无息地下来了。想想人这一辈子，总是活在期待中，期待毕业，期待找个好工作；期待加工资，买个好房有个窝；期待窝里儿女一天天长大……长大了又怎样？就像一窝嗷嗷待哺的小鸟，羽翼丰满了，一个个拍拍翅膀飞走了。眺望一碧如洗的蓝天，你是希望天边的小黑点儿偶尔回眸一笑，还是经常回老巢看看？

上星期，奖金终于到了。女儿说，年底放寒假，她还会带小天意来南京。哈，心底一块石头怦然落地，新的希望又勃勃腾起。我急忙寻找附近哪里好玩，带天意逛逛家乡美景；老妻忙着囤菜，将冰箱塞得满满，老两口又活在满满的期待中……

吴晓平，资深媒体人，南京电视台方言节目《听我韶韶》原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