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时代的写作还有意义吗

AI时代的写作还有意义吗

作者:段金泉

在DeepSeek大潮冲击下,一般意义上的写作似乎变得不再神秘。君不见,一些平日里并不显山露水的人,就像做了“脑机接口”手术,忽然间灵感迸发,大作“井喷”,一夜间变成了高产作家;一些自由诗都写不好的人,成了古体诗词行家。面对这个新情况,真正的写作者却有些尴尬起来。人脑写不过电脑,毕竟已成事实。不少人由此感叹,AI时代的写作已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就连“童话大王”郑渊洁也表示,他将停更自己所有的社交媒体,就像当年停刊《童话大王》那样。

郑渊洁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他让AI模仿郑渊洁的手法,写一篇以皮皮鲁为主人公的文章。AI只用了4秒钟,就完成了一篇作品,他承认自己写不过AI。读完这条消息,我从尘封的书柜一角翻出了郑渊洁的《魔方大厦》。这本充满奇幻色彩的童话书,也曾带着我经历过光怪陆离的冒险。合上书页的瞬间,一张三十年前的剪报悄然滑落。泛黄的纸页上,刊有《童话大王》的停刊公告,那一行行当年铅印的“暂时休整”,在昏黄的台灯下,竟奇妙地与此刻郑渊洁的告别词重叠。

其实,郑渊洁早在30年前的作品中,就想象过现在的AI时代。

上世纪九十年代,郑渊洁凭借着一支笔、一台386电脑,在童话世界里肆意驰骋,创造出无数令孩子们如痴如醉的故事。我的书柜里,至今还保存着一些当年给女儿订阅的《童话大王》。然而,当AI生成的“皮皮鲁新篇”出现在眼前,那些精准复刻的叙事节奏,以及标志性的俏皮话,像一面冰冷的青铜镜,清晰地映照出某种宿命般的轮回。只需短短的4秒钟,AI就能吐出郑渊洁打磨半生才形成的独特语言指纹。写作,这项传承千年文脉的古老手艺,如今竟突然显露出如青铜器浇铸般的批量生产性。

我之所以用”青铜器浇铸般“这样的词汇,是因为在三星堆博物馆参观时留下的那种挥之不去的感觉。那棵青铜神树规整有序的枝干上,布满了可量化的雷纹,每一道纹路都像是按照精确的模具浇铸而成,彰显着古代青铜铸造工艺的精湛。然而,真正令考古学家屏息凝神、为之动容的,却是树梢处的太阳鸟。这只太阳鸟,就如同郑渊洁笔下那些打破物理定律的奇妙幻想,比如永远倒流的时空、会吃噩梦的储蓄罐。这些充满奇思妙想的情节,是冰冷的青铜模具无论如何也浇铸不出来的。AI能完美复现《舒克贝塔》的起承转合,在故事结构上做到无懈可击,却造不出那只让孩子惦记了三十年的五角飞碟。因为,那只五角飞碟承载的,是郑渊洁独一无二的想象力,是他对世界独特的认知与诠释。

多年前,我在一处古遗址的玉作坊复原区,亲眼目睹过老艺人演示砣机切割玉料的场景。旋转的砂轮在水滴的伴随下,周而复始地打磨着玉料。老艺人专注地倾听着玉石内部传来的细微脉动,根据这些声音,小心翼翼地调整切割角度。那场景,就像作家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与笔下的人物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较劲。作家用心去感受人物的喜怒哀乐,用文字赋予他们生命,就如同老艺人用手中的工具,赋予玉石灵魂。而AI写作,虽然规整的兽面纹可以精确到微米级别,表面上看完美无缺,但永远缺失了手掌摩挲玉料时的体温与那份犹豫。这份犹豫,是对创作的敬畏,是对每一个细节的斟酌,是人类独有的情感与思考,这些是AI无法企及的。

郑渊洁的焦虑,或许正源于此。在数字化的时代,当文字逐渐成为可编程的算法,写作曾经拥有的神秘性正在悄然消失。但他在采访中反复提及的“想象力”,让我想起敦煌壁画里那些生出莲花的手。真正的创造,永远始于虚空,始于人类那无边无际的想象。AI固然能通过组合已知元素生成看似合理的故事,可它终究无法像1985年的那个郑渊洁,在《童话大王》里凭空劈开一个全新的平行宇宙。那个宇宙里,充满了只有他能创造出的奇幻生物、奇妙规则和无尽的惊喜,这是AI永远无法复制的。

西安碑林明代翻刻的《多宝塔碑》,刀工的确精准还原了颜真卿书法的横竖撇捺,从笔画的形态上看,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然而,仔细端详却会发现,字里行间呼吸间的提按顿挫,却僵死成石缝里的刻痕。这就如同AI能通过分析百万文本,总结模仿出所谓的“郑氏风格”,但它永远模仿不出某个冬夜,作家为鲁西西的命运在阳台抽掉的第七支香烟。那些烟灰落在稿纸上的灼痕,看似微不足道,却是创作最私密的胎记,是作家情感与思考的真实烙印,是独一无二的创作痕迹。

我们应该重新去理解郑渊洁“退圈”的含义。当年停刊《童话大王》后,郑渊洁并没有就此停下创作,转身投入到更具野心的《仇象》创作中。如今,告别社交媒体的他,或许正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酝酿着某种AI无法破译的故事形态。这就像在青铜时代鼎盛的商周,即便青铜铸造工艺已经无比发达,仍有匠人在幽暗的作坊里,怀着虔诚之心雕琢玉鹰。青铜器,大多用于礼敬天地,象征着社会的规范与秩序;而玉器,则更多是为了供奉神明,代表着人类内心深处的精神追求。写作,对于郑渊洁们来说,不仅仅是一种表达,更是一种对内心世界的虔诚供奉。

再次翻开郑渊洁的《驯兔记》,沉浸在那充满隐喻的文字中。当所有孩子都变成温顺的兔子,唯有皮皮鲁守护着最后的人形。这个三十年前写下的隐喻,在如今AI狂潮汹涌的时代,显得愈发锋利。我们正处在一个数据爆炸的时代,用海量的数据投喂出无数看似完美的“文学兔子”,它们符合各种既定的规则和模式,却缺少了那份独特的灵魂。而郑渊洁们的价值,就在于他们永远保留着那簇可能烧毁逻辑电路的好奇心。这份好奇心,是创新的源泉,是打破常规的力量,是人类写作在AI时代依然熠熠生辉的原因。

三星堆新出土的青铜神坛上,考古学家发现了丝绸包裹的痕迹。尽管三千年的岁月已经让丝绸腐朽殆尽,但神坛每个榫卯处,仍留有织物压出的微妙弧度。或许,真正的写作就像这些消失的经纬线,它并不直接显现在文本的表面,却始终如一地托举着所有显性的叙事结构。当AI在短短4秒钟内就能搭建好看似完整的故事骨架时,郑渊洁们仍在默默编织那些不可见的丝绸衬里。这些衬里,是故事的情感脉络,是人物的内心世界,是作品的灵魂所在,它们无法用数据和程序来生成,只能由作家用心灵去编织。

我曾看过郑渊洁的直播,他展示过自己的一支旧钢笔。其笔尖磨损的弧度,记录着他三十多年来每个辗转难眠的深夜,记录着他在创作道路上的辛勤耕耘。AI可以在瞬间生成百万字的文本,却永远制造不出用带着体温的钢笔写出的思考。就像再精确的青铜铸造术,也复刻不出玉器内部天然形成的水线。这种思考、这条水线,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是人类创作的独特印记。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郑渊洁停更社交媒体的深意。当整个世界都沉迷于即时交互的狂欢,被AI带来的便捷与高效所吸引时,真正的创作者需要退守到AI无法抵达的时区。在那里,写作不再仅仅是信息的交换,不再是为了迎合某种既定的模式或满足即时的需求。而是用语言的刻刀,在时光的玉料上,留下独属于自己的纹路。这些纹路,是作家的思想、情感与灵魂的体现,是人类创造力的结晶。从这个意义上讲,郑渊洁的“退圈”是一种新的开始。

三星堆青铜器展柜里的那些面具,它们规范、完美,带着文明早期的庄重与肃穆,就像AI生成的作品,看似无懈可击,实则缺少了一丝灵动与温度。而转角玉器展区的微光里,良渚玉琮的兽面纹正在阴影中变幻表情,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这两种文明形态,隔着三千年的漫长时空对望,如同此刻的我们,正站在AI与人类写作的断层带上,面临着对写作意义的重新审视与抉择。

毋庸置疑,伴随着AI时代的到来,一些职业会因为被机器人替代而从此消失,这让不少人感到了职业焦虑。但是,AI也有自己的缺陷,就是缺乏想象空间,无法进行创造性劳动。文学创作是人类情感与智慧的结晶,AI虽能模仿语言形式,却难以真正理解人类内心深处的情感。因此,我们必须思考,如何坚守人类写作的独特价值,去做AI干不出来的事,创作有自己思想和灵魂的作品,让写作这门古老的艺术,在新时代的浪潮中,依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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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5-08

标签:科技   意义   时代   青铜   大王   童话   青铜器   故事   作家   情感   独特   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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