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小雪,却不见雪的影子,连一片也没有。天色是浑浑沌沌的,像一块用了许久、忘了洗的旧抹布,灰得有些腻人。风倒是有的,却不凛冽,只懒懒地、一阵阵地吹着,拂在脸上,没有刀割的痛感,倒像是不相干的人一声冷淡的叹息。院角那几棵老槐树,叶子早已落得干干净净,乌黑的枝丫铁划银钩似的戳向天空,仿佛在向这吝啬的冬天讨要着什么。一片沉寂。这沉寂,便成了今日唯一的、也是最厚重的馈赠了。
我掩上书卷,心里头却怎么也静不下来。这般天气,倒叫人有些无所适从了。于是踱到廊下,看那风卷着地上残存的几片梧桐叶,滴溜溜地打旋。叶子早已失了水分,干黄脆硬,相互摩擦着,发出一种琐琐屑屑的声响,像是岁月深处传来的、极轻微的碎裂声。这声音,反将周遭衬得愈发静了。我想起古人所说的“闭塞而成冬”,大约便是这般光景了。天地间那股活泼泼的生发之气,到此便收敛到了极处,仿佛一个劳作了一年的人,终于肯坐下来,拢着手,不言不语,只默默地积蓄着来春的力气。
这般想着,心里便舒坦了些。转身回屋,将那只旧铜手炉寻了出来。添上几块红炭,那热气便幽幽地、慢慢地散开,烘着掌心,一点点暖意顺着经络,仿佛能传到心里去。炉盖上镂着缠枝莲的纹样,年岁久了,有些模糊,摩挲着那温润的凸起,竟像摩挲着一段光滑而沉默的旧时光。这时候,最宜温一壶淡淡的黄酒,或是什么也不做,只歪在榻上,听着窗外那若有若无的风声,任思绪飘浮。这暖,与外头的寒,便隔了一层;这屋里的静,与外头的静,也成了两种滋味。一种是可以品尝、可以安享的;另一种,却只是无边无涯地笼罩着,带着些微的压迫。
忽然便惦起街角那家小吃铺子的糍粑来了。在这南方的城里,小雪日吃糍粑,是顶寻常的习俗。那热腾腾的、雪白软糯的团子,在炒香了的黄豆粉里一滚,便沾了满身的金黄。咬一口,那甜糯的米香与豆粉朴实的焦香混在一处,实在是一种最踏实的慰藉。这吃食,不比山珍海味,它太寻常,太土气,可偏偏是这等土气的东西,才与这收敛的节气、与这平凡的人间烟火,贴得最紧。它暖的是胃,安的却是心。
目光落到书架上,无意中瞥见白乐天的诗。那句子跳进眼里,竟是分外的合宜: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心里蓦地一动。千年前的诗人,在这样一个同样欲雪未雪的黄昏,燃着红泥小火炉,期待着一位故人的叩门。那一种闲适里的微澜,寂寞中的温情,隔着浩渺的时空,我仿佛也能真切地触摸到了。我的炉火,与他的炉火,我的黄昏,与他的黄昏,在这一刻,竟融融地汇在了一处。原来人间的寂寥与温暖,大抵是相通的。
夜渐渐深了。风似乎也歇了。窗外那一片无垠的灰暗,此刻已化作了沉沉的墨色。我终究没有等到雪,但心里却已不像日间那般空落了。我守着我的炉火,守着这一屋子的静,也守着那一点从书卷里、从记忆里透出来的温存的光。
或许,这小雪节气,本就无须见雪。它只是一个名目,一个由头,教人在一年将尽之时,名正言顺地安静下来,向内看看自己的心。那心田里,或许正需要这样一场润物无声的、内敛的小雪。
更新时间:2025-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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