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新茶初沸,且把竹帘半卷,闲说这上古的糊涂账。炎帝自西陲来承伏羲的位,想是要经岐山,渡漆水,走烂三五双草鞋方到得中原。只是这传位的掌故,倒比《穆天子传》里的西巡路更教人迷瞪。
太史公作《五帝本纪》,偏把神农悬作前朝烟云,叫炎帝与黄帝并坐,却又吝啬笔墨不肯立传。这般处置,倒似绍兴当铺里的朝奉,将好物件锁进暗柜,单把些铜纽扣摆在明面。苦了后世读书人,捧着《史记》如对无字碑,炎帝忽而是神农,忽而是赤熛怒,倒应了《越谚》里"六月债,还得快"的俏皮话。
三皇五帝的排场,原是个拼七巧板的游戏。孟子为压五霸的威风,硬生生凑出三王;荀子不服,凭空请来五帝;吕不韦门下三千食客,偏要再造三皇。这般层层码放,倒似小伢儿叠积木,越是底下的年代近,顶上的神明越古旧。庄子早看得透:"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些名号本如戏台上的髯口,在稷下学宫传来传去,倒成了正经头面。
前日翻检《白虎通》,见三皇名目竟有六套行头。最可乐是"天皇地皇泰皇",直把《易》里的三爻拆来充数。倒是伏羲女娲神农的班底,像极了吴越社戏的阵容——女娲炼石如花旦抛水袖,伏羲结网似武生耍枪花,神农尝草好比丑角翻筋斗。只是这戏码总排不顺当,惹得顾颉刚先生叹:"古史是层累的蛋糕"。
说起炎帝的扮相,倒有桩趣闻。《说文》释"姜"字从女从羊,分明是牧羊女的写意。偏《帝王世纪》说他牛首人身,倒像是把克里特岛的米诺陶搬进了中原。这羊头牛角的官司,竟在殷墟卜辞里寻着端倪——"牢"字从牛,祭牲常用赤犊;"羌"字从羊,原是西戎牧人。这般说来,炎帝或是周人将羌戎图腾与农神糅成的面人儿,正合《九歌》里"被薜荔兮带女萝"的妆扮。
昨宵读奥维德的《变形记》,见那酒神头生葡萄藤,身披豹皮,不觉拊掌而笑。原来这狄俄尼索斯东游,竟在中土换了炎帝的蓑衣。希腊人说酒神死而复生,炎帝传说里也有衔草解毒的掌故。这般东西映照,倒像是姑苏双面绣,一面绣着奥林匹斯山,一面描着昆仑墟。
茶烟渐散,且推开窗牖。这些上古轶闻,原不必较真,恰似霉雨季翻晾旧书,水渍里泛着芸草香,权作消夏的趣谈罢。
更新时间:2025-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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