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 来
编辑|徐 来
《——【·前言·】——》
小时候读历史,常听“败北”、“做东”、“归西”这些词,起初不以为意。
后来疑问越来越重:为什么败仗要“往北”?饭局要“向东”?死亡又总“归西”?
这词第一次让我警觉,是看到《左传·僖公二十三年》:“公及楚人战于泓,公徒三百乘,三战而北。”那不是方向,是动词。
“北”——指的是败退、溃散。“败北”这两个字合起来,是彻底的军事溃败。
不是口头禅,是血写的字。
翻到战国,《战国策·赵策》里写:魏伐赵,赵军“北”,遂失十郡。
这里的“北”,直接指“败走”,没有方向。古汉语把“北”用作动词,意思就是“战败逃跑”。
不是向北方跑,而是敌军一来,四散奔逃,命也顾不上了。
更扎心的是,它跟地理确实有关。
春秋战国以来,中原王朝主战方向常设于南面,朝北为卑、为屈、为败。
君王坐北朝南,那些“北顾”“北面”就是示弱,失败者,从战场败走的方向多为北方。
西汉末年,王莽新政失败,《汉书》记:“莽军北走,民兵追杀之。”用的还是“北”。
唐代《旧唐书》也有:“高仙芝大败,军北。”到了宋代,这词彻底定型。
在北宋最惨的那一年,1127年,靖康耻。
金兵南下,俘虏徽、钦二帝,押往五国城,《宋史》记载,“金人犯阙,宗社俱北”。“宗社俱北”四个字,不只是迁移,是耻辱,是亡国。
那时“北”就不再中性,彻底沦为失败的代名词。
这种“方向=失败”的语言编码,一直延续至今,“南征北战”中,“北战”暗含吃亏;“望风北走”,形象地写出仓皇之状;“敌军已北”,就是“敌人全溃”。
日常口语也没逃过这种认知框架,“某某公司这回怕是要败北了”,听起来就比“失败了”更有画面感,仿佛已经看到对方仓皇退场。
语言不会撒谎,它只是忠实记录那个时代真实的恐惧。
“请客吃饭我来做东”,听惯了,但没人想过这个“东”怎么来的。
有一年去参加朋友家婚礼,长辈一个个坐东边,才有人轻声说了一句:“做东,是古代主位。”
细查才知道,“做东”根源不在饭桌,在《仪礼》和《礼记》里。
那时贵贱尊卑,不看你是谁,看你坐哪,主位必须在东。
《礼记·曲礼》说得明白:“尊者东面,卑者西面”,主人居东,宾客居西,这是周礼定下的规矩。
原因不是因为东边风景好,而是宇宙观决定的。
古人信五行,东方属木,主生发;东为阳始,象征权威和迎客之礼,宫殿大殿多坐北朝南,朝堂办事,东边位高,西边次之。
做主,必在东,“做东”其实是“坐东”的口音演变,后来“做东”成了“作东”,语义完全固化为“做主人”。
元代笔记小说里,“做东”已用于请客场合。
《水浒传》里,柴进请晁盖,“说道:‘某家做个东道,请哥哥们叙叙旧。’”——直接用“做东道”表达请客。
而“东道主”则更早,出自《左传·僖公三十三年》:晋侯款待秦伯,“曰:‘寡人之东道主也’”。
那是国与国之间的招待,从此“东道”不再只是方向,而是责任,是身份。
这就是为什么做东不能随便说,那不是主动请客,是承担身份义务,做东的人,要出面、出钱、出席,还得出主意。
你若把饭局当成应酬,他却是在遵礼。
现代人图方便、图平等,觉得“坐哪都一样”,但饭局上谁坐主位,谁点菜,谁买单,大多数时候早已按古法安排得清清楚楚。
只是少人知道,那是两千年前定下的“东为主”在发力。
细节决定认知,认知决定结构,连请客这件小事,都逃不出“方向=权力”的逻辑。
一个词能活千年,不是它好听,而是它刚好,遮住人最不想直视的恐惧。
“归西”就是这种词,第一次在讣告中看到这两个字,莫名其妙:死了,就不能直接说死?非得说“归西”?归哪里?为什么是西?
要回答这问题,得看佛经。
《佛说阿弥陀经》里有一句:“从是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名曰极乐。”
极乐世界在西方,这句话后来成了,整部佛教丧葬文化的轴心。
西方不是地理意义的方位,是灵魂往生之地,是死者的归宿。
唐代以后,佛教盛行,“西方极乐”就逐渐和“死亡”绑定。
死不再是“终”,而是“去另一个地方”,语言开始变得温和,不说“死了”,说“西去了”“归西了”“往生了”。
宋人笔记《梦粱录》中写到一位官员去世:“公已西归,亲朋皆赴丧。”这里已经非常自然地用“西归”代替“身亡”。
到了明清,这种说法成了礼制的一部分。
《明会典》记载,在朝官死亡时,遣使致哀,多称“西归”,体现一种宗教化的尊重。
但别误会,这不全是佛教洗脑。
古人对“西”这个方向的想象,早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山海经》提到,“西方多魑魅魍魉、无日之国”;《左传》也说“日入之地在西,神归于彼。”
西方属金,主收敛,在五行中对应秋,象征衰败、死亡。
所以死亡和“西”挂钩,不只是因为佛教极乐,更是因为古人早已把“西”当成终点。
语言就这么被一层层地塑形。
“归西”不是祝福,是退场,是从人世间彻底抽身而出的一种说法。
你可以不信佛,也可以不信命,但你无法不说“归西”。
它让死亡听起来有点像旅行,有点像“回家”。
这些词汇——“败北”“做东”“归西”——表面说的是方向,骨子里说的是价值、权力、生死。
古人对方向的执念,远比现代人想象得深。
看城市建制,宫殿坐北朝南,看帝王仪制,皇帝南面称王。
看祭祀路线,祀天于南,祀祖于北,他们把四个方向排出高低贵贱,东南为尊,西北为卑。
这一切,跟五行有关系,但更深的,是秩序。
东属木,主生;南属火,主旺;西属金,主杀;北属水,主藏,人生从东方出发,向南方繁盛,再向西方凋落,最后北方封藏。
这不是科幻小说,这是我们日常语言的底层构造。
你说一个人“败北”,实际说的是他跌出了尊位;你说某人“做东”,其实说的是他手握主动;你说“归西”,你并不是真的指他往了哪个方向,而是说他走向了终局。
方向不是空间,是一种顺序。
汉语就是在这种顺序里发展出来的。
那些词汇,不是胡乱命名,而是从天文、礼法、宗教、地理堆积出来的社会常识。
语言,不是空中飘的,它踩在中国几千年的土地上。
想明白这件事,你才能看懂一个更大的图景:中国人讲方向,从来不是在讲方位,而是在讲立场、权力、生死、身份。
说“败北”,不说“败南”,是因为北是下游,是溃退,是退无可退。
说“做东”,不说“做西”,是因为东是起点,是主位,是发号施令的位置。
说“归西”,不说“归东”,是因为西是终点,是终局,是归宿。
方向在汉语里,不是路标,而是信仰。
更新时间:2025-05-07
本站资料均由网友自行发布提供,仅用于学习交流。如有版权问题,请与我联系,QQ:4156828
© CopyRight 2020-=date("Y",time());?>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bs178.com 闽ICP备11008920号
闽公网安备3502030203484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