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川潮】李厚尧 | 蝉声阵阵动人心

这小小的生命,用多年的沉默换来一季的喧嚣,用漫长的等待兑换短暂的光明。

蝉声阵阵动人心


将近夏至时分,第一批蝉出现了。我初见它时,它正伏在门前那株老槐的枝干上,通体透亮,如一粒琥珀凝在树皮褶皱间。那时我尚不知,这小小躯壳里竟藏着许多年的黑暗记忆。


幼时在乡间,好奇的我常于雨后寻蝉蜕。那些空壳挂在树干上,背部裂开一道整齐的缝,像是被手术刀精准划开似的。奶奶说,蝉在地下要住满四年甚至十多年才得见天日。对一个孩童而言,这数字简直长得可怕。如今想来,更可怕的是,它已走进生命的暮年,已足够将黑暗刻进它的骨髓。


黑暗中的日子是如何度过的?无人知晓。人们只见它振翅高鸣时的潇洒,却不见它在土里蜷缩的岁月。它用纤细的口器刺入树根,一点一滴地啜饮汁液,像病榻上的患者靠着导管维持生命。地下的寒气沁入它的关节,土壤的重量压在它的脊背,它却只是沉默地数着日子,等待那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破土时刻。


黑夜再长终有尽时。某个月夜,它终于开始向上掘进。细足扒开泥土的过程想必极为艰难——没有光照引路,全凭一种与生俱来的方向感指引。当它第一次触到空气时,那对长期闲置的复眼突然被月光刺痛。它颤抖着爬上最近的树干,开始一生中最危险的仪式:蜕壳。


我见过蝉蜕壳的场面:先是背部裂开,继而头部挤出,最后是拖着褶皱翅膀的全身。这过程缓慢得令人心焦,稍有不慎便会功亏一篑。新生的蝉脆弱得可怜,苍白的身体像一团未成形的蜡。它必须等待晨风将翅膀吹展,等待阳光为甲壳上釉。这时的它毫无防御能力,一只蚂蚁都可能要了它的命。


而它活下来了。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它身上时,它已经完成了从地底囚徒到树梢歌者的蜕变。身体变成了漂亮的黑色,翅膀透明如玻璃。它开始饮露水——多么诗意的生存方式!仿佛它生来就该如此高雅。可谁知道,这露水背后,是它多年来第一次喝到不受土壤污染的清水。


它的歌声很快响彻夏日。人们说蝉鸣聒噪,我却听出了别样的音律。那不是简单的求偶信号,而是憋了多少年的生命呐喊。每一声“知了——知了——”里,都压缩着地下的记忆。它的发音器官堪称奇迹——两片薄膜能以每秒数百次的频率振动,将整个身体变成共鸣箱。这声音如此嘹亮,以至于站在树下的人会被震得耳膜发颤。


风雨来时,其他昆虫都躲藏起来,唯独它依然固守枝头。雨点打在它身上,它只是略微调整角度,让水珠顺着甲壳滑落。狂风几乎要将它掀飞,它却用六只带钩的足紧紧抓住树皮——它太清楚失去立足之地的滋味了。有次我亲眼看见一只螳螂向它逼近,那对镰刀般的前肢眼看就要挥下,它却突然振翅,洒下一串水珠飞走了。它不怕死,只是还没唱够。


最动人的是暮蝉。入秋后,它的声音开始沙哑,翅膀边缘出现磨损,但它唱得更急了,仿佛知道生命将尽,它要把所有歌声压缩在最后的日子里。它的腹部随着鸣叫剧烈起伏,像一位老琴师用尽最后的力气拉动琴弓。直到某天,歌声戛然而止,它的身体轻轻从枝头坠落,完成了从泥土来到泥土去的循环。


如今,我写字台上的玻璃盒里躺着一只蝉蜕。阳光穿过它空荡荡的眼眶,在地面投下蛛网般的阴影。我常想,当它在地下度过的数千个黑夜来临时,可曾怀疑过光明的存在?当它终于破土而出却被暴雨打落时,可曾后悔过挣脱黑暗的选择?答案或许就藏在它那永不更改的歌声里——即使知道秋天终将到来,它依然选择在夏天尽情歌唱。


薄翼能穿千嶂雾,微躯敢诉万钧音。这小小的生命,用多年的沉默换来一季的喧嚣,用漫长的等待兑换短暂的光明。人们说它饮露清高,殊不知那露水里浸着它全部的苦痛与欢欣。为此,我在学习笔记上写下了《蝉之恋》小诗:生命诚可贵,灵魂价更高。欲知蝉高洁,待到炎夏时。



作者简介






李厚尧,曾任扬州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兼市社科联主席等职,发表作品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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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9-10

标签:美文   人心   龙川   生命   蝉蜕   光明   露水   歌声   翅膀   身体   甲壳   泥土   树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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