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上一直就没什么留学生,明清以前是因为外邦比我们蒙昧多了,没啥可学,之后则是因为闭关锁国。但是“防细作”这事儿倒是一直有的。
大唐年间,国势鼎盛,万邦来朝。长安被称为世界之都,大量外国人来此经商和交流,有些就长期居住了下来。
有胡商,来自中亚和南亚为主,也有欧洲人经丝绸之路而来;有各国使节,有僧侣,除了佛教道教,当时有祆教(也叫拜火教,来自波斯)、景教(来自叙利亚的东方基督教分支)、伊斯兰教、摩尼教(要说是《倚天屠龙记》里的明教大家就熟悉了)都在自由传道;还有各种艺人,技术型工匠,以及来我国留学和交流的学生,就像日本遣唐使,等等。
一度长安的外国人口达到了10%,买房买地,经商甚至做官。这个国际化程度是什么概念呢,这么说吧,现在上海的外国常住人口也只有不到1%。
那么,当时的长安是不是很乱?社会治安其实也还好,唐朝对外国人既不高看一头,也不特别欺负打压,一视同仁。那么有没有大量间谍或者敌对人士潜藏在其中,进行窥探和破坏?的确有的。
契丹、突厥势力一直有探子跟随商队来刺探,张九龄在《论东北军未可轻动状》文中就说“契丹等翻覆,或往或来”,要防止“假商贸之名,窥我虚实”。
对其他各国呢,李德裕《论译语人状》特别说要防范翻译人员勾结外邦的风险,选翻译要严格审查社会资质。可见有关情报工作的案例是一直在发生的。
例如在《册府元龟外臣部》记载有吐蕃商人借传教之名绘制长安城防图,被一举截获,在敦煌《沙洲图经》里也记载了阿拉伯商人牵扯到传递唐朝藩镇情报的案例。
那么唐朝是怎么应对的呢?一是严格执行户籍和关津制度,后者可以理解为护照和海关管理;二是入住后的登记和职业核查;三是地域管控,皇城、官署、重要工坊等敏感区域禁入,《卫禁律》上有“阑入罪”的条款,四是监控贸易,防止违禁品例如地图、兵书、公文类的流通。
总之,以日常规范管理为主,辅之以重点破案、震慑宵小,外松内紧,但是从来没有因为一起案件而兴起歧视驱赶外国人、中断交往的行为。
中国历史上大多数时代都奉行类似的策略,一方面是为了要体现上国风范,另一方面也是受了当年一篇雄文的影响。
嬴政十年,秦国宗室贵族发现一个阴谋,说郑国修建溉渠是为了大量消耗秦国的国力,进而劝秦皇把所有不可靠的人都赶出去,特别是六国籍贯的、曾久居六国的人,都有问题。
于是,李斯就写了著名的《谏逐客书》,历数秦穆公、孝公、惠王、昭王四代引进了百里奚、商鞅、张仪、范雎等外来人才,方有如今的强秦。“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否则哪有现在的局面?如果只对六国的丰茂物产和音乐文化感兴趣,却敌视驱逐六国的人才,“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
想复兴吗?想强大吗?那就把人才引进坚持下去。
嬴政接受了这个建议。说起来李斯自己就是楚国人,大将蒙骜原籍也是齐国,嬴政因能用天下之才,方有天下之地。李斯反过来却对各国用尽了反间计、离间计,赵魏楚燕都中过计,因为各种防范猜忌而疏远甚至清洗了可用的人才,国运之衰无可挽回。
因此历朝历代对人才和知识一般都持包容并蓄海纳百川的姿态,只是在一些具体的人和具体的事上会有疑虑和防控。
那么明清两代为什么要闭关锁国的呢?一开始是为了防走私,防外敌和海匪侵扰,例如倭寇。清朝禁海之初是为了防郑成功,后来随着西方列国陆续崛起,发现更加要严防死守的是一些宗教、文化思想和科技产品的流入,那会给朝廷带来更大的不稳定因素。
于是,一方停滞不前甚至有所沉沦,另一方高速发展高歌猛进,而这种对比的状态单纯靠阻断剂是没有用的,就像堰塞湖和大洪水前的堤坝,越高就越薄、越脆弱。
后面百年风云激荡,咱们从祖爷到父辈再到自己,都看着或感受过了,再不明白的,说了也白费口舌。
总之,对于外患或者细作,要从制度上防、从案例上抓,而谁说要用堵的、封闭的策略,做不到时就很可笑,真做到了就很可怕。
还有另一条路也不能堵,堵了危机同样严重,那就是个人发展和阶层提升的路。
这条路径的通畅,是所有人对美好生活可能性的预期。经济学上“预期”是个极重要的概念,向好的预期可以推动经济提振,向下的预期也会造成踩踏效应,加速经济下行。
而最可怕的是没有预期。
一个没有预期的社会只剩冰冷的桎梏、麻木的混吃等死,被框死的行动范围就是一眼到头的人生,而所有试图打破框架的行为,其副作用都会带来动荡和灾乱。
春秋时期,以竹简为书,能获取知识传承的人只有少数贵族。但是鸡鸣狗盗之辈依然可以成为宰相的座上宾,破落子弟如果有机会读书也能走上朝堂,只因为人才实在太稀缺!范蠡隐退能成陶朱公富甲天下,因为商业和工业人才也稀缺!因此春秋有百家争鸣,思想活跃,虽战国乱世而人才不绝。
汉朝从秦的军功爵制度转为察举制,由地方根据品德和才能推举人才,辅之以皇帝或地方官员自行征召的征辟制、高级官员推荐子弟的任子制和太学子弟做官的养士制。
我们现在简单看就会发现弊端:地方推举谁,地方豪强和巨商话语权一定很大,谁能上太学也肯定靠家里的资源,再加上官员子弟直接能当郎官,这样有个几十年整个机制就会很固化了。往后三国曹丕的九品中正制,魏晋时期的门阀垄断,都没改其本质,反而变本加厉。
东晋有个王澄,“王与马共天下”的那个琅琊王氏的子弟,王导的堂弟。历史记载是少小当官,一出生就是有级别的官。
奈何此人只爱清谈、放纵不羁,担任荆州刺史时完全不管实务,流民作乱时要么害怕听任,要么纵杀激乱,就像医生上了手术台要么撒手不管、要么挥刀乱切。
这样的官员竟然碍于其背后的家族威势还罢免不了,最终他是死在同族的王敦手里。
从汉末到晋四百多年的时间里类似的人和故事简直数不胜数,而这也是那数百年乱世的根源之一。而且乱世还断绝了平民家庭勤劳致富或者外出经商的可能,因此那也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预期的时代。
西晋刘毅就曾上书痛陈九品制度弊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认为一定要打开从寒门乃至平民中选拔人才的通路,他可谓是最早的吹哨人。
于是,隋唐之后的科举制就成为国家一等一重要的大事,因为它让人才选拔和晋阶回到了量才录用的路子上。
唐朝有一年旱灾,有人建议说京城粮食都不够吃了,停一年科举吧,别让人来了。韩愈连忙上书说那些人都是带着钱来的,不是消耗,是好事儿。何况“今若暂停举选,或恐所害实深:一则远近惊惶,一则人士失业”,天下人会惊惶,人才断了进身之路,这才是大害!只有坚持进行科举选拔人才,“必能辅宣王化,销殄旱灾”。可见这条通路在明君贤臣的眼里有多重要。
即便看起来公平公正的科举制度,有权有钱者依然有各种层出不穷的手法夹杂其间,防不胜防。昏庸的皇帝往往不闻不问,高官贵戚做点手脚也只当看不见,那些朝代大多危机溃乱不断。
也有一些有警觉性的皇帝看得出这不是小事,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大事,因此严查科举舞弊事宜,务必要确保这条通路还存在。
中国最后一个被腰斩的人叫俞鸿图,他就是犯了这个事儿而气坏了雍正,被砍完以后爬着写了七个“惨”才死。
而单单依靠科举还不行,因为凭借门第也还是能做官的。唐宋明清一直都有“恩荫”“荫补”的制度。起初就算大家都是一样的基层职务,人家有背景有路子,事儿办得又快又好,到处有人帮衬、说好话,甲爹照看乙的儿子,乙爹关照甲的侄儿,人家那升职的速度能和你一纯靠科举考出来的普通小人物比吗?即便才华有点出入,差距也没那么大吧。
于是,普通小人物就不甘心了呀,正道拼不过,只有靠钻营投靠、玩弄权谋了。长此以往,官场现形,劣币驱逐良币,良币主动成为劣币,明清颓势难挽。
古时视商贾为贱籍,李白就因为这个出身连科举都参加不了,而且一般人想致富也离不开官场。现代人的个人发展除了官场,还有职场、学术场、文艺场、商场,但无论哪个场都有既得利益和位置的人,他们也多少拥有一定的能量,后代也有一定的竞争优势,这一点无可厚非,出身就没有公平一说,也不应当去较劲。
但那些人也务必要记得,不能把后来人的路都堵上。
社会大众没有了良好发展预期的后果是极为严重的。而想创业或自由职业的人,他们的预期来自清明公平的法律环境、可控的房地租和税赋,以及活跃的经济世面,那又是其他话题了。
一条用人的路,一条凡人发展的路,那都是国家社会的动脉。两条路,都不能堵。
这个道理,大叔小伙要懂,大姐小姐也要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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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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