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我牵着妈妈的手,重新学走路

三个月前那个傍晚的夕阳光,我至今记得带着一种冰冷的刺眼。手机在办公桌抽屉里疯狂震动时,我正对着电脑敲下季度报告的最后一个句号,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着“9:17”——后来我无数次想,如果那通电话能早响一个小时,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电话是邻居阿姨打来的,声音抖得像被风吹散的纸片:“你妈……在家门口摔了,我喊她半天没反应,右边身子好像动不了了!”我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僵住,血液仿佛一下子涌到头顶,耳边嗡嗡作响。挂了电话,我甚至没来得及跟领导说一句完整的话,抓起背包就往高铁站冲,地铁里人潮拥挤,我却觉得整个世界只剩下我急促的呼吸声,脑子里反复循环着邻居阿姨的话:“右边身子动不了”“没反应”……那些字眼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赶回家时,救护车刚到楼下。我冲进家门,看见妈妈蜷缩在沙发前的地垫上,头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左手紧紧抓着茶几框,右手却软塌塌地垂在身侧,眼神浑浊得像蒙了一层雾。“妈!”我跪下来喊她,她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发出“啊啊”的气音,眼泪顺着眼角滑进鬓角里。那一刻,我突然发现妈妈的眼角已经有了那么多深刻的皱纹,曾经能轻松把我举过头顶的肩膀,此刻瘦弱得仿佛一折就断。
急诊室的灯光白得晃眼,医生拿着CT片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出一道弧线:“左侧大脑半球梗死,血栓堵得很严重。”我抓着医生的胳膊追问:“能溶栓吗?您说过溶栓能救命的!”医生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惋惜,声音轻却字字重:“不能了,因为老人家有基础病,况且年龄太大了,风险太大,只能先保守治疗,后续靠康复训练慢慢恢复。”“不能了……”这三个字像一块巨石砸在我心上,我站在走廊里,看着急诊室的门缓缓关上,里面传来妈妈微弱的呻吟声,突然蹲在地上哭了——我恨自己回来得太晚,没有在跟前,恨自己没能早一点发现她的异常,更恨自己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却在忙着所谓的“事业”。

住院的头半个月,是我这辈子最煎熬的时光。妈妈躺在病床上,右边的胳膊和腿完全失去了知觉,像不属于自己的摆设。每天清晨,我帮她擦脸、喂饭,她总是试图用右手去接勺子,可手臂刚抬到一半就重重落下,然后她会沮丧地别过头,不肯再张嘴。我知道她在自责,在害怕——那个曾经能一手操持全家饭菜、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女人,如今连自己吃饭都要依赖别人。
康复训练从住院第二周开始。每天早上八点,我推着轮椅陪她去康复科,走廊里永远挤满了和妈妈一样的病人,有的拄着拐杖,有的被家人搀扶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却又藏着一丝不肯放弃的韧劲。妈妈的康复师是个三十多岁的姑娘,说话总是笑着:“阿姨别怕,咱们从最简单的开始,先练抬手。

”
最开始练抬右手时,妈妈的手臂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我站在她身后,双手托着她的肘关节,一点一点帮她往上抬,每抬一厘米,她额头上的汗就多一层,呼吸也变得急促。“疼……”她咬着牙说,声音里带着哭腔。“再坚持一下,妈,就到肩膀了。”我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我分明能感觉到她肌肉的颤抖,那是她拼尽全力在和病魔对抗。
除了肢体训练,语言康复也同样艰难。妈妈说话总是含糊不清,想表达“喝水”,说出来却成了“喝……水……”,一个词要顿好几次。康复师教她用舌头抵上颚、练吹气,她就对着一张纸巾反复吹,直到能把纸巾吹得微微晃动,就像个考了满分的孩子一样,兴奋地转头冲我笑。有一次,她突然清晰地说出“儿呀”两个字,我愣了一下,然后抱着她的脖子大哭,她用还能动的左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小时候我受了委屈时那样。

日子在重复的康复训练中一天天过去,妈妈的进步比医生预期的要快。出院那天,她能扶着助行器慢慢走几步了,虽然走得摇摇晃晃,像个刚学步的婴儿,但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坚定。我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出医院大门,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温暖得让人想落泪——三个月前,我是抱着她冲进急诊室的;三个月后,她能牵着我的手,自己走出医院了。
上个月,我递交了辞职信。HR找我谈了好几次,说我再熬半年就能升职,说这份工作我干了五年,放弃太可惜。我看着办公桌上那张五年前入职时拍的照片,照片里的我穿着笔挺的西装,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可现在我明白,有些东西比升职加薪更重要——比如妈妈喊我名字时清晰的声音,比如她能自己用左手拿起勺子吃饭,比如她扶着墙慢慢走到阳台,指着楼下的花说“好看”。

现在的日子过得很慢,却格外踏实。每天早上,我会陪妈妈在小区里散步,她走累了,我们就坐在长椅上歇一会儿,她用左手剥一颗橘子递给我,右手虽然还抬不到肩膀,却能轻轻搭在我的手背上。有时候,她会突然说不出想说的话,急得眼圈发红,我就握着她的手说:“别急,慢慢想,我等你。”
我常常想起小时候,妈妈牵着我的手教我走路,我摔了跤,她就蹲下来揉着我的膝盖说“不怕,再试一次”。现在,轮到我牵着她的手,陪她重新学走路、重新学说话。医生说,妈妈的右手和语言要完全恢复还需要很长时,但我一点都不着急——我有一辈子的时间,陪她慢慢走,慢慢说,就像她当年陪我长大那样。
窗外的玉兰花又开了,妈妈坐在沙发上,正用左手一笔一划地写我的名字,虽然字迹歪歪扭扭,却写得格外认真。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她转过身,笑着把写满我名字的纸递给我,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纸上,那些歪扭的字迹里,藏着这三个月来最珍贵的时光,也藏着我们母子俩,最不肯放弃的爱。
更新时间:2025-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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