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爱

那一年，我十二岁，祖母病倒了。

起初不过是咳嗽，后来竟至于卧床不起。父亲请了镇上的医生来看，开了几副药，说是风寒侵体，须得好生调养。祖母却一日瘦似一日，两颊凹陷下去，眼睛显得格外大，在苍白的脸上灼灼地发光。

母亲每日里熬药，药气弥漫了整个屋子，是一种苦涩的清香。我坐在祖母床前，看她艰难地咽下那黑褐色的药汁，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吞咽的不是药，而是无数细小的刀片。

"祖母，苦么？"我问。

"不苦。"她总是这样说，然后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冰糖给我。冰糖在她手里攥得久了，沾了些体温，不似刚从罐子里取出来时那般凉。

父亲又请了县城里的大夫。那大夫看了，摇头不语，开了方子便走。父亲送他出门，回来时眼圈红着，却对祖母笑道："大夫说吃几副药就好了。"

祖母也笑，笑得极安静，眼睛里却分明映着死亡的影子。

后来祖母连药也喝不下了。母亲把药煎得极浓，一勺一勺喂她，倒有大半顺着嘴角流下来，浸湿了枕头。那枕头便终日散发着药味，混合着衰老躯体特有的气息。

一个微雨的清晨，祖母忽然精神起来，叫我扶她到院中看看。我扶她坐在藤椅上，她仰脸望着阴沉的天，轻声道："今年的槐花，开得真好。"

其实院里根本没有槐树。

当天夜里，祖母就去了。临终时，她攥着我的手，攥得那样紧，仿佛要把一生的温度都传给我似的。

如今二十年过去，我每每闻到药香，便会想起祖母。爱原来是这样一种东西，它不会随着死亡消逝，反而在时光里愈酿愈浓。那些平凡的细节，那些无声的陪伴，那些日复一日的照料，当时只道是寻常，过后思量，却分明是爱最本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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