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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4月19日黄昏，新德里帕拉姆机场的空气都透着一股子压抑。

周恩来率领的中国代表团专机缓缓落地，舷窗外没见着预想中的鲜花，也没铺红地毯，只有几名面无表情的印度礼宾官立在原地。

机场高音喇叭里飘出尼赫鲁的印地语致辞，语调平板得像张被揉皱又展平的牛皮纸。

那场面别说有半分欢迎的意思，连点基本的外交热络劲儿都欠奉。

1959年8月的朗久武装摩擦、10月的空喀山口枪击事件，已让中印边境从单纯的争议地带变成了一触即发的敏感区域。

印度境内的报章接连刊出黑体的“CHINA AGGRESSION”标题，加尔各答街头甚至出现了要求开战的涂鸦。

尼赫鲁在议会被反对党追问领土问题，他急需一场强硬的磋商来为自己解围，这才把周恩来请到了新德里，核心诉求就是逼中方认可那条英国人留下的麦克马洪线。

殖民铅笔线的猫腻

麦克马洪线的诞生本就带着浓厚的殖民阴谋色彩。

1914年的西姆拉会议上，英国代表亨利・麦克马洪在会议之外，用一支红铅笔在1:50万比例尺的地图上，沿喜马拉雅山脊草草画了道弧线。

这条线将门隅、珞瑜、下察隅近9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划入英属印度范围。

北洋政府代表陈贻范当场拒绝在相关文件上签字，会议最终以流产告终。

此后三十余年，英国自身都对这条线心存忌惮，直到1936年才首次在官方地图集里偷偷添上这条线。

印度1947年实现独立后，却将这条殖民遗留的线条奉为至宝，把它当作所谓的历史既定疆界。

1951年起，印度军队开始向北推进，1953年基本控制了麦克马洪线以南区域，1954年还成立了东北边境特区管理局，1958年又在阿克赛钦区域挑起争端。

印度拿殖民时期一个外国官员的私下手笔当本国疆界依据，本想借此站稳领土主张的脚跟，但后来发现这在法理和历史层面都站不住脚。

正是这条来历存疑的线条，成了1960年新德里双边磋商的核心矛盾。

双方的立场从一开始就出现了明显分歧，这为后续六轮正式会谈的拉锯埋下了伏笔。

六轮磋商的僵局

1960年4月20日至25日，周恩来与尼赫鲁在总统府、总理府、外交部大楼等地轮番开展了六次正式会谈，期间还穿插了数次走廊外交与茶歇外交。

尼赫鲁的基本主张是全盘继承英印时期的边界划分，东段要以麦克马洪线为界，中段和西段也需按照英印地图的标注来界定。

周恩来的方案则是互谅互让，东段可认可印度的实际控制现状，但印度必须在西段作出对应让步，且边境全线因未正式划定，应通过谈判重新确定。

第一次会谈时，尼赫鲁就抛出了受害者叙事，称中印边界两千年来从未发生争端，当下的紧张态势完全是中国军队越界造成的。

周恩来当即回应，若边界从未划定，又何来越界一说。

第二次会谈，尼赫鲁搬出了厚厚一摞英印地图、1842年藏印换文、1914年西姆拉会议记录等资料，试图佐证麦克马洪线早已获得国际公认。

这些资料被周恩来逐条反驳，西姆拉会议草约没有中国中央政府签字，英国直到1936年才首次公开该线，所谓藏印换文仅涉及边境贸易，并未划定边界。

本来想通过包干方案打破僵局，周恩来提出东段中国承认印度已控制区，西段印度承认中国已控制的阿克赛钦，双方一揽子解决问题，但尼赫鲁以不能让印度民众失望为由予以拒绝。

无奈之下，周恩来退而求其次，建议先维持现状、脱离接触并成立边界联合委员会，可尼赫鲁仍坚持要先承认麦克马洪线，再谈其他事宜。

第五次会谈时，周恩来罕见提高声调，询问若印度坚持殖民遗产，中国是否也可要求恢复清朝藩属，尼赫鲁沉默片刻后称这是不同性质的问题。

第六次会谈前的第四次会谈尾声，出现了整个磋商期间最富戏剧性的一幕。

尼赫鲁再次强调麦克马洪线早已是国际公认的边界，周恩来平静地问出了那句关键的话：麦克马洪是谁。

会场瞬间陷入寂静，只余下空调出风口的嘶嘶声，尼赫鲁愣了几秒，嘴角抽动，最终没能给出回答。

如此看来，这句看似简单的反问，实则精准击中了对方的逻辑软肋。

它提醒着在场所有人，这条线不是中印两国人民协商的产物，只是一个遥远殖民官员的铅笔痕迹。

毫无疑问，这句反问的影响是深远的。

印度媒体次日不得不花费大篇幅解释麦克马洪线的合法性，反而将殖民遗产这一敏感词汇推向了公众视野。

据当时在场的外交部官员回忆，尼赫鲁会后独自坐在阳台上近半小时，手里捏着雪茄却始终没有点燃。

六轮正式会谈结束后，双方虽同意让各自官员继续交换材料，但尼赫鲁会后已向媒体放风，称印度不会放弃一寸领土，磋商实际上已宣告破裂。

1960年6月至12月，双方官员级会议在北京和新德里轮流举行三次，交换了数十公斤的史料、地图和照片，可因基本立场相差过大，最终仍无实质进展。

印度国内此后被寸土不让的情绪裹挟，议会通过了追加军费的法案，陆军总部推出了前进政策，每星期向前设置一个哨所，试图将中方人员挤出相关区域。

中国则在阿克赛钦、西藏阿里地区抢修公路、兵站和野战机场，以保障边境主权与安全。

1962年11月21日，北京方面突然宣布全线停火并主动后撤20公里，还将俘虏与缴获的武器全部归还，这一举措向世界展示了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原则。

很显然，1960年的新德里磋商没能阻止两年后的边境武装冲突，但它留下了珍贵的外交遗产。

那句麦克马洪是谁的反问，至今仍被中印两国学者和媒体反复引用。

因为它浓缩了第三世界国家对待殖民遗产应有的态度，历史不能被铅笔随意涂改，反殖民不能选择性遗忘，边界问题只能由当事双方平等协商，而非由外部势力私相授受。

当年那句看似朴素的反问，所蕴含的外交智慧和对历史真相的坚守，直到现在依然有着重要的借鉴意义，毕竟边境的稳定与和平，从来都建立在对历史的正视和平等的协商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