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杰：解放路上的民乐园（上）

20世纪60年代民乐园西大门 绘图/@陶浒

文/朱文杰

一、昔日的民乐园

民乐园位于尚仁路（今解放路）中段东侧，南邻东新街，北通崇悌路（今东二路）。

1928年，西安市政府将原满城区辟为新市区，划出了有东西走向和南北走向的路线，今解放路是条南北走向的中轴线，当时被根据此路所处位置和“勤、俭、仁、德”的顺序，将这条狭窄的土路命名为“尚仁路”。

1926年4月，杨虎城、李虎臣“二虎守长安”，与刘镇华镇嵩军血战8个月，冯玉祥率兵解了西安之围，冯率领的西北军就驻扎于此，遂有了在这里开辟民乐园新市场的想法。

到了1928年9月，根据冯玉祥将军的提议，冯与其部属，时任陕西省政府代主席的宋哲元，为促进地方经济发展，利用秦王府内城（皇城）城墙旧砖，在清代满城废墟上，东临尚俭路、西至尚仁路、南接东新街、北到东二路圈了一片四方形空地，建起军营，军营四周围墙如堡，每面围墙的正中，又各砌了中间大两边小的三个拱门，还在院内修建了一座能容数百人的剧院式的礼堂，围绕着礼堂又修建了一些店铺门面房，意图把这里办成一个市民集会、游艺的处所和商品交易市场，并取“与民同乐”之意，定名“民乐园”，设想以民乐园为中心，逐渐发展，形成一个繁荣的市场。宋哲元为其题写了“民乐园”匾额（一说南牌坊为冯玉祥所写）。

据《新城区志》载：1928年9月18日，民乐园在东新街北侧落成。

然而，民乐园落成伊始，却正碰上“民国十八年年馑”这关中百年不遇的特大旱灾。这场灾荒导致了当年（1929年）颗粒无收。1932年，霍乱把不少幸存者也传染至死，陕西省人口锐减三分之一。在随后很长一段时间，凋敝的现实、没落的市场，使民乐园一蹶不振，更加冷清，“民乐”变成了“民苦”。

此时任陕西省政府代主席的宋哲元尚能体恤民情，面对陕西连年大旱，城乡饥民遍地，曾成立救灾委员会筹集粮款，并修建西潼公路，以利外粮内运；为恢复农业生产，训令在泾阳开挖沟儿嘴子渠，引水灌溉，帮助农民及时耕种。以张凤翙（辛亥西安起义总指挥，秦陇复汉军大统领，民初陕西都督）为会长的河南同乡会，曾在民乐园开棚舍粥，许多从河南逃难到西安的难民，都曾在这里吃过舍饭，民乐园又成为难民们栖身的家园。

民乐园的骡马大集 绘图/@陶浒

为了稳定发展新市场，冯玉祥即令骡马市街的骡马交易市场迁进，关中以及甘肃、宁夏、山西的客商都慕名来此买卖牲口。

1935年1月，陇海铁路通车西安，民乐园一带临近火车站，人口也才逐渐增多。借此东风，民乐园市场，也迎来了它蓄势待发的时机。

1936年4月，在张学良、杨虎城等的帮助下，著名革命家、教育家车向忱（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曾担任辽宁副省长等职）在民乐园开设“东北竞存小学分校”，一边教学一边开展抗日救亡工作，并先后组织青年学生奔赴延安。笔者在《湘子庙街的竞存中学》一文中有详细介绍。这里只简单提上一句。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以后，日寇很快侵占了我国的大片领土，沦陷区的同胞，特别是豫籍难民坐上火车大量涌来西安。他们下车后就近搭草棚挖窑洞栖身，一部分人落脚于火车站以北的自强东路、二马路、太华路等号称道北一带，更多的人则选择在城内的尚仁路（今解放路）落脚。于是为了谋生，民乐园周围就出现了难民们经营手工业作坊和小商、小贩。他们所卖的物品从价钱昂贵的古玩字画、金玉首饰、精致家具，到廉价的半新半旧衣帽、毛线粗布，以至碎铜烂铁，几乎无所不包。由于地广人稀，无人管理，西安有名的买卖非法商品“鬼市”就在此时出现，民乐园附近呈现一片乱糟糟的“繁荣”景象。

尤其是1938年6月9日为阻止日军西进，蒋介石下令扒开黄河花园口，采取“以水代兵”的办法，形成大片的黄泛区，引发“河南大饥荒”，数百万人沦为难民，逃亡西安更是大量河南逃难民的首选。

那个年月的西安，“马路坎坷不平，电灯灰暗不明”，民乐园周围的难民区更是“无风半尺土，有雨满街泥”。小商小贩满脸蒙尘，灰不沓沓；行乞讨饭者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胡乱搭建的临时窝棚赌场，以及民乐园对面不远，被称呼为“鸭子坑”的下等妓院为了生计而卖身的妓女们，更是当年旧社会的悲惨世界。因此，所谓的“民乐园”，实际是民伤民苦的难民园。

民乐园大礼堂 绘图/@陶浒

二、民乐园大礼堂与民乐园剧场

民乐园大礼堂，系砖木结构，占地一亩左右。能容数百人的剧院式的礼堂，是当时西安比较有名的大礼堂，与民乐园同时建成，西安军政当局许多重大活动都在此举行。

1928年9月18日举行民乐园落成典礼，时任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冯玉祥将军，邀请易俗社演出《鸡大王》《折桂斧》《卖花女》等剧，以示庆祝并慰问其部队伤兵。

1929年9月7日国军参谋次长贺耀祖到西安时，陕西省政府代主席宋哲元在民乐园剧场举行欢迎大会。

1931年，佛教居士朱子桥与康寄遥发起辛未讲经会，请太虚大师莅陕讲经。讲经地点就在民乐园礼堂，听众甚多，影响很大。后朱子桥、康寄遥等佛教人士在西安大兴善寺创办世界佛学苑巴利三藏院，推举太虚大师和妙阔法师为正副院长。

太虚大师

太虚大师为近代高僧，民国十三年时，世界佛教联合会成立，太虚就被选为首任会长。

朱子桥先生同时也是一位大慈善家，1929年，陕西发生特大旱灾，朱先生赴陕查看后多方呼吁赈济，活命无数。并主持“华洋义赈会”，在民乐园的东北方向，也就是今东三路东段，办了个灾童教养院，专门收容流落街头的儿童。又在灾童教养院的南面，从东到西，并排修了两条南北走向的小巷，每巷各建面对面的十二个规格一致的院落，分别名曰平民一所、平民二所，安置了近二百户灾民。如今这里改名新中东巷和新中西巷。

朱子桥

朱子桥（1874—1941）名庆澜，字子桥。浙江山阴人。据《民国西安词典》记载，朱子桥民国年间任过广东省长和广西省长等。1925年脱离军政，献身社会救济事业。

1932年4月25日，国民政府委员、考试院院长戴季陶到西安视察教育，在民乐园为上千集会学生演讲，大讲儒、释、道，鼓吹“不抵抗主义”，宣扬“攘外必先安内”，引起学生愤怒，学生高呼“打倒狗委员戴季陶！”的口号，向戴掷砖块、石头，并推翻烧毁了戴的小轿车。

1934年10月蒋介石来民乐园 绘图/@陶浒

1934年10月15日蒋介石第一次来西安，在民乐园举行的扩大总理纪念周发表了《游西安之感想与对陕西的希望》的演讲。据说，当天四个大门被严密封锁不得进出，民乐园内关闭了一大半不雅业态，只留下个别规整店铺做样子营业，店内安排了安保人员，滴水不漏。蒋介石是从西牌坊进入民乐园大礼堂的。

1938年，日本轰炸西安，民乐园大礼堂被日本飞机炸毁。《新城区大事记》记载：“11月16日日军飞机13架分两批轰炸西安火车站一带，投弹40余枚，炸毁车厢6节、路轨数段、民房20余间，死伤40余人。”从此记载上看，日本人主要轰炸目标是火车站，因民乐园离得近，大礼堂目标显眼，当然一起被炸毁。

关于日本飞机轰炸西安，1933年出生于民乐园的雷晴波写有《解放路四大市场的尘封往事》一文中有：抗战时期，日本飞机经常来西安轰炸，那时被炸死的人不少。为防止伤亡，居民家里也有人挖坑防空袭。我母亲就在家里挖了一个坑，上面放上一个方桌，如有防空警报，就立即带着孩子躲到里面。

街道人行道上也有挖的防空坑，以备行人跑不及时使用。同时，街上还备有蓄满水的水缸，以备灭火用。除街心有较大的防空洞外，还有古城墙上挖的防空洞。那时，城墙上还架设有高射机枪和高射炮。我现在还记得有两首躲警报的歌谣：

空袭警报，财产不要；紧急警报，胆战心跳；解除警报，有说有笑。一声警报叫，一会敌机到；夜里娘跑把灯关，白天娘跑带饼干；看见敌机到，不由想报告；报告司令官，快发高射炮。

雷晴波的文章还写了民乐园有一口甜水井。他说：“据说是民国早期民乐园建军营时，用机器挖掘的有一定深度的甜水井，为军队使用。它安装有手压器，取水很方便。后来，就为民所用了。”我童年时，就经常去水站为家里担水。在当时，这可说是老西安唯一的机井。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西安用上了自来水，这座机井就无用武之地了。

三、樊粹庭与狮吼剧团

1942年，盘踞尚仁路一带的帮会头面人物李天才、李承章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相邀数人，集资在原民乐园礼堂的基础上，搭建了一座可容2000观众的席棚剧场，称之为民乐园剧场。由于四周居住的多为河南老乡，故常香玉、曹子道、陈素真、崔兰田等豫剧名角都曾先后在此租场演出，营业情况大多良好。

1950年，李天才等将民乐园剧场卖给豫剧名流樊粹庭先生所办的狮吼剧团。当时剧场经理是栾蕴玉。

樊粹庭

樊粹庭，河南省遂平县人，河南大学毕业。1934年辞去河南省教育厅社会教育推广部主任之职，于开封创办“豫声剧院”。“七七事变”爆发，愤于日寇人侵，樊取“醒狮怒吼”之意，改“豫声剧院”为“狮吼剧团”。开封沦陷后，率团浪迹中原，历尽艰辛，1939年秋辗转来到西安。1942年4月，由于“台柱子”陈素真带走部分戏箱他处演出，原有班底遂趋解体。当年秋天，樊粹庭重整旗鼓，招收30余名流浪街头的豫籍难童，办起了西安第一个豫剧科班——狮吼儿童剧团，住址就在北关二马路一家简陋的小剧场。

樊先生1950年购入民乐园剧场后，先改席棚为油毛毡棚，嗣于1954年又购得后面砖木结构的一座小土楼，改建成砖木结构的后台。

《新城区志》载：狮吼剧团，豫剧社团。是著名戏剧家、社会活动家、教育家樊粹庭于1934年元月在河南开封创建的，原名“河南豫声戏剧学社”。1937年，全面抗日战争爆发后，取醒狮怒吼之意，更名为“狮吼剧团”。1940年迁入西安。1942年，在二马路成立狮吼儿童剧团。1950年迁往民乐园。1949年前后，樊粹庭等著名剧作家创作剧目100多个，培育学生100多人，其中著名演员30多人，形成一支新的豫剧流派。1953年，参加中国人民第二届赴朝慰问团到朝鲜慰问演出。1957年赴京演出，受到首都文艺界和广大观众的好评。

“文革”前，这里一直是狮吼剧团的专用剧场。樊粹庭的新作《再生铁》《宋景诗与武训》《火焰山》《猎虎记》《王佐断臂》等名剧，均在此首演。

因了抗日战争，因了豫地难民被迫逃难西安，使得西安的民乐园，成了豫剧活动的一个中心，成为中国豫剧艺术发展史上的第一重镇。被称为“现代豫剧之父”的樊粹庭；还有豫剧皇后陈素真、一代豫剧宗师常香玉、崔兰田、马金凤，被列为豫剧六大名旦之中，并包揽前四名；再有著名豫剧表演艺术家曹子道等均在西安的民乐园剧场演出过，成名于此，可以说他们是从西安民乐园走出的一批中国豫剧大师。

陈素真

常香玉

崔兰田

马金凤

1961年，狮吼剧团、西安民众剧社合并为西安市豫剧团，一年后又恢复了原建制和名称。“文革”中的1971年，狮吼、民众两团再次合并，成立西安市豫剧团，成为当时西安最大的戏曲团体之一。接着政府拨款，对民乐园剧场进行了翻新重建，新剧场设有座席1200位。1975年，民乐园剧场开始兼放映电影。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这应该是民乐园剧场的高光时刻吧！可惜到了2007年10月份，民乐园地区开始拆迁，2009年3月民乐园剧场被拆除。从此，这个剧场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民乐园南门 绘图/@陶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