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钱玄同的笔记,看百年前是如何清点清宫遗宝的

今年是故宫博物院建院一百周年,该院为此推出“百年守护——从紫禁城到故宫博物院”大展,展品有《清明上河图》《五牛图》《伯远帖》等书画珍品,以及白玉盘龙钮“大清受命之宝”、青铜莲鹤方壶、唐代大圣遗音琴等器物。

《清明上河图》局部 张择端(宋)

故宫藏品甚多,那么,在一百年前溥仪被赶出紫禁城后,宫里的珍品是如何清点的呢?从文字学家、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钱玄同的相关记载中,可以管中窥豹。

钱玄同两探古物陈列所

钱玄同自号“疑古”,是新文化运动中最为坚决的“破旧立新”者。紫禁城于他而言,不啻于一个巨大的“古董”,他应当不会有什么兴趣。然而,世事难料,钱氏却在因缘际会之下,参与到故宫博物院筹建初期的相关工作中。

钱玄同 《北京师大毕业同学录》(1924年印制)

且说1924年突发“逼宫”事件,溥仪逃出宫外,一时间,舆论大哗,各种立场、各种意见的声音此起彼伏。新文化运动阵营里,钱玄同第一个站出来拍手称快。溥仪被逼出宫次日,钱氏伏案疾书,写了两千多字的公开信。十天之后,周作人等主办的《语丝》创刊(1924年11月17日),钱氏就在创刊号上发表了这封公开信,题为《恭贺爱新觉罗·溥仪君迁升之喜并祝进步》。

《语丝》杂志创刊号,钱玄同《恭贺爱新觉罗·溥仪君迁升之喜并祝进步》一文刊载其上,同期还刊有周作人《清朝的玉玺》一文。

标题里“恭贺”二字的出现,摆明欢欣鼓舞的态度,要公开庆祝逊帝被赶出皇宫。因此,此信也可以视作新派知识分子群体对“逼宫”事件的公开表态。本就在辛亥革命之后宣布退位的溥仪,在钱玄同看来,理应尽早从龙椅上走下来,尽快成为普通国民才对。为此,在钱玄同看来,独立人格和自由生活,远比一个子虚乌有的“皇帝”称号要重要得多,所以他要恭贺溥仪。

1921年,溥仪在庄士敦的劝导下剪掉辫子,此为剪辫后存照。 美国国会图书馆(The Library of Congress)藏

不仅如此,钱玄同还对溥仪爱读书,爱文学表示赞赏与鼓励,还列了推荐书单,张罗了名片设计方案。

当然,调侃归于调侃,钱玄同除了表示对“逼宫”事件的支持之外,似乎并无别的想法。他没有想到,溥仪离宫之后,当局随即组建“清室善后委员会”,其核心任务是对收归为国产的清宫进行清查。清查包括清点宫内现有物品,并与宫内原有物品登记册一一查对,彻底查明清宫的家底。由于清查内容涉及宫内各种珍宝与文物,所以又邀请教育部与内务部联合主持清查工作。钱玄同也在受邀参与的学者队伍之中,这恐怕是他始料未及的。

据《钱玄同日记》记载,他首次进宫,并关注到宫内古物遗存近况的时间是1915年1月2日。那一天,他偕长子“秉雄进东华门……游清三殿,又至武英殿,看古物陈列所中器物,只有瓷器、漆器及字画笔墨数种而已,其他概未之见,岂尽于此乎?抑未移尽乎?抑残留此数乎?”

显然,钱玄同对初次所见的清宫古物陈列之数量与质量,都是有疑问的。为此,在日记中连发三问,颇有难以置信之意。第二年,1916年元旦这一天,他又去观赏了清宫古物,这一次陈列品中增添了一些古代青铜器,但他却认为:“色泽似不甚旧,恐什九皆赝器也。”

看来,钱氏对清宫所藏古物是有着自己的判断与预期的,那些对普通民众公开展览的古物,激发不了他的兴趣。钱氏觉得这些随意拣选的陈列品价值并不算高,甚至还有赝品。在此后的七年间,钱氏日记中再没有提到清宫古物及其相关话题。

因专业而受邀清点古物

1923年6月26日,钱玄同在日记中记载了一次清宫失火的情况。文中这样写道:“因天气热,困不着,起,见东北角红光烛天,不知何事?次日看报始知清宫大火,而溥仪辈要守他们的什么臭规矩,将神武门紧闭,故延烧二三点钟云,哈哈!”看来,钱氏对清宫突发火灾的紧急事态,竟然是完全抱以幸灾乐祸的态度,且对逊帝溥仪仍盘踞宫中颇为不满。

故宫神武门及建筑群 摄于1925年6月

由此可以想见,一年之后“逼宫”事件的突发,钱氏自然是乐观其成。至于当局稍后开展的古物点查工作,由于对古物本身并无多大兴趣,钱氏的热情并不高。不过,能进宫翻拣历代文献及古物,有机会近距离接触那些品级较高的文物,对于专攻古文字学研究的钱玄同而言,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毕竟,在溥仪离宫之前,“大内”禁地并不是普通学者能涉足的地界,古物陈列所的设立也属于初级阶段,并没有真正展露清宫的宝藏。

1925年1月6日,钱玄同与马幼渔一道吃午饭,听说在宫里发现了新莽时期的文物,随即将这一消息记录在了日记中。在此之后,这一年日记中关涉“故宫”的相关记载,次数逐渐增多,篇幅也开始扩容。

据日记来看,钱玄同作为故宫点查工作小组成员之一,第一次赴故宫工作的时间原本应为1924年12月25日,但因故并没有到岗。其人真正到岗,即第一次进入故宫工作的时间实为1925年1月8日,这一天的工作内容,他郑重其事地写入了日记。当天因杨遇夫(即杨树达)的缺席,他还被派为组长,行监督点查之职。

须附带一提的是,钱玄同缺席第一次故宫点查的情形,尚可据单士元的忆述来应证。据单士元忆述,他首次进入故宫进行点查工作时,人员安排大致为:“担任点查清宫文物的人在神武门集合,组长陈去病,负责查报物品名目的是徐鸣寅、马衡,负责写票的是董作宾、庄尚严,负责贴票的是罗亲汉、徐炳昶,事务记载是魏建功、潘传霖,照相一人,还有裘善元、俞同奎、杨树达、吴瀛、易培基负责监视。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只因为警察没有到场,那天没有查。”

在单氏忆述中,第一次故宫点查工作的大致情形如此。行监督之职的杨树达在场,而钱玄同确实是缺席了的。当然,因为负责保安工作的警察没有到场,点查人员虽然就位,却并没有开展实际工作。

须知,当年点查故宫的实际情况,乃是举国关注的大事件。工作小组方面不敢怠慢,每进行一次都登报公示,何时何地开展,哪些人参与,点查了哪些物品,都一一罗列公布,都是有案可查的,且有报纸照登。譬如,钱玄同缺席的这一次,《时事新报》就以《点查清宫物件报告》为题,于1925年1月4日刊发了工作简报,当天之所以没有顺利开展工作,可能还与清室方面并不配合有关。报道中提到:“清室方面,始终置之不理,以奉段祺瑞之命为辞,现经内次王耒设法转圜,故二十七日仍在继续进行中。”

《点查清宫助理员加多》,原载上海《时事新报》,1925年1月28日。

为加快点查进度,清室善后委员会又抽调政府各部人员,加派至点查工作团队之中。抽调的这些人员名单,也在南北各大报刊上刊登出来,予以公示。1925年1月28日的《时事新报》,即以《点查清宫助理员加多》为题,公示了这一名单。教育部加派人员中,赫然出现了“周树人”的名字,看来,当时鲁迅也曾参与其中,只不过较之钱玄同参与的时间还稍晚,且属于加派助理员身份。

点查乾清宫的工作任务十分繁重,直到1925年2月16日,《时事新报》仍时有刊登点查清单之类。

惟对五色墨感兴趣

话说因点查组实行轮流负责制,钱玄同曾有四次轮到做组长。首次被委派为组长的那次,故宫点查正式从乾清宫开始。从其日记来看,什么玛瑙碗、青玉片、宋砚之类,均未入其“法眼”。三个小时的点查,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并没有令其特别兴奋的发现。第二次轮到做组长时,又恰逢放假,免司其职。但此时溥仪出逃至天津的消息传来,钱氏对这一消息极为敏感,准确地预言了日军将利用溥仪。第三次轮到做组长时,恰值孙中山先生逝世,点查组放假暂停工作,这组长之职也就暂免。一个月后,第四次轮做组长,点查如意轩。

仅据其日记所载,在故宫博物院正式成立之前,钱氏的故宫点查工作,从1925年1月到4月,共计三次,分别在乾清宫、懋勤殿、如意轩。只有在如意轩中点查到的两箱五色墨,令其略有兴趣,因为墨上刻着“回氐”二字,让这位章太炎弟子、古文字学专家,一时竟也弄不明白是啥意思了。据查,“回氐”即“墨神”的意思,仍是中国传统思想中“万物有灵”的思想使然,语自《说郛》卷三一,书中引《致虚杂俎》曰:“墨神曰回氐。”

4月16日之后,至10月10日这段时间,钱氏日记中,没有再出现与清宫或故宫相关的任何内容。这也可以视作,其人参与的清宫点查工作,可能确实已经告一段落了。接下来,无非是静待故宫博物院正式成立,并向公众全面开放。

故宫全面向公众开放是故宫博物院1925年10月10日创立当天。不过,此前就根据点查工作的进度依次开放了。就在钱玄同点查如意轩两天之后,即1925年4月18日,故宫就已将点查完的部分依次开放。

1925年4月23日,《时事新报》第四版之上,以可观篇幅报道了故宫开放的安排。在这篇题为《清宫开放部分一瞥》的报道中,开篇即简明扼要的公布清宫先行部分开放的这一重大讯息:“京讯:清宫(室)善后委员会为应各界之请求,前月决定将清宫一部分先行开放,并订有参观规则。每星期六及星期日两天为开放之期,每人收券资一元。十八、十九两日,即开放日期,前往参观者颇不乏人。”

随后,报道逐一列举并介绍了部分开放的清宫区域,有乾清宫、昭仁殿、弘德殿、懋勤殿、批本处、内奏事房、南书房、敬事房、上书房、端凝殿、北小库、交泰殿、坤宁宫、宫外神竿、坤宁宫东暖殿、坤宁宫西暖殿、寿药房、御花园等处。

来源:北京日报客户端

作者: 肖伊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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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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