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很多人来说,许宏宇的名字远没有他的电影那么为人所知。
从剪辑到导演,从[投名状][建国大业]到[喜欢你]《异人之下》,许宏宇的成绩和转变都自然而然。
他带着对电影的热爱起步,入行20年起伏兜转,热血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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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目前来说,大家对你的作品可能比对你这个人更了解一些,先聊聊你个人的经历吧。
许宏宇:
我是在香港城市大学毕业的。
那时候我同校有比我大一届的薛凯琪,还有个编剧叫杜致朗。
他们那时候是跟谭家明导演学的电影,我在那个学校学的不是电影,是现代艺术。
谭家明老师教的是传统电影的编剧、导演。
有另外的一个西班牙老师教现代艺术,媒体、电影这些也都会教到,也会讲法国,但法国都不是讲新浪潮的,是讲先锋主义电影。
简单来说,电影的本质其实不一定要讲故事,就像后现代主义一样。
比如画画,前面很多人在画人,写实记录某些事,但到最后,后现代很多绘画就是颜色方块,就是用这种东西去解构。
我就是因为这个喜欢上电影。
当它解构完,有一个很有魅力的元素叫时间。
这个元素跟我当时喜欢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也有关系,就是音乐。
■ 那时候你也玩乐队吗?
许宏宇:
我玩乐队。
■ 是什么类型的音乐?
许宏宇:
我从小就学古典的,但是到中学开始就玩摇滚、爵士,什么都玩,也有了自己的乐队,开始做音乐,然后有了一波朋友。
其实音乐对我来讲(比较)根本的是陪伴,不只是在情感上,它跟电影有类似性,都是一个时间的艺术,都是通过时间的流逝跟观众、跟听众产生反应的。
那时候实验性的老师给了我一些对于电影的解读,它跟光影、跟时间有很深的关系。
(当时)我对故事是完全没有认知的,甚至是抵触的。
电影为什么一定要讲故事?我应该利用这个时间的媒体去跟观众进行一些交流互动,这才是我的出发点。
但因为毕业了嘛,喜欢电影在香港的话,你没有办法不找商业(性质)的工作。
陈德森导演是我第一个老板,我那时候当他助理,什么都不会,开剧本会也不知道人家在聊啥。
■ 跟陈德森是做哪个项目?
许宏宇:
那时候正好是他第一次搞[十月围城]停下来,准备做一部电影叫[童梦奇缘],刘德华那部,是我入行的第一部戏。
■ 你在里面做什么?
许宏宇:我什么都做,导演助理、现场场记,后期就开始接触到剪辑、剪辑助理。
就像大家入行都会做的工作一样吧,开会的时候给大家点外卖,老板到了就帮他停车,就这样帮陈德森导演做了四五年。
零六、零七年的时候吧,那时候有一些合拍片了,有美国、加拿大,中国香港也有团队在横店,那时候拍一个叫《马可波罗》的电视剧,需要会几种语言的去做交流,英文、广东话然后还会一点普通话。
当时陈德森导演也没有别的戏在拍,我就跟导演说,想要试试闯一闯。
那是我第一次到内地。其实前面可能深圳也去过,但真的没有那么深入,去的那个地方叫横店。
■ 一个比较奇幻的地方。
许宏宇:
对。2006年的横店可不是现在的横店,很奇幻的。
我到那之后就想,中国内地原来是这样的。
那个戏叫《马可波罗》,除了横店也会到其他很多地方拍,跑完一圈才知道原来中国内地不只是像横店那样的,我觉得挺有趣。
杀青之后就很想到北京看看,就上网找工作。
那时候我已经会一些剪辑了。
[童梦奇缘]的剪辑指导叫邝志良,90年代几乎每年金像奖都有他,是我第一个师父。
那时候还没有真人秀,有一个栏目叫“NBA制造”,讲一下美国NBA,然后结合一下中国国内的本土故事,就做这个的剪辑。
当时觉得北京很大很有意思,四季分明的,就想留在这。
正好那时候知道了陈可辛导演他们一堆香港人在北京筹备一部电影,叫[投名状],(规模)很大,香港很多人都坐在那,摄影师黄岳泰,动作指导程小东,演员李连杰、刘德华、金城武。
他们知道我之前给邝志良做了一些剪辑,就给我报了现场剪辑,但程小东说这个小孩没有接过戏,不要,就做了拍花絮的工作。
我当时马上买了个DV,拍完还会剪,就去(剧组里)上班了。
那是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到陈可辛导演。因为已经知道现场大概什么样,所以我也没有很忌讳地躲开很远去拍。
一开始开机是一个很灾难的冬天,非常冷。
■ 在河北?
许宏宇:
一开始是在门头沟,铺了很多沙子,马一跑过画面很好看,但是人根本呼吸不了。
我就会走到导演跟演员的监视器旁边,刘德华跟导演在那聊,可能他们在吵一个东西,我就这么拍,拍了很多。
心想原来他们这么讨论剧本的,这么吵架的,很有趣,很多东西我都记录下来了。
陈可辛导演有一天就跟我说,你要好好地记录,拍一个真实的纪录片出来,那我就知道了,反正我就什么都拍,剪的时候再说。
他们那时的剪辑是李栋全,还叫了林安儿,反正香港最好的几个剪辑师都在帮程小东剪动作。
确实剪不过来,又叫上了我。
那时我白天拍花絮,晚上就去剪辑房。我有个好处是白天在现场,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也知道他们想要怎么拍,就剪了三四个版本出来。
于是导演就知道了有一个人在帮着处理一些剪辑细节,有点意思,就和我说你别拍花絮了,去做剪辑。
所以[投名状]其实是我第一部正儿八经联合剪辑的作品。
这部戏的监制是黄建新导演,我跟黄导有很长时间在做内地的版本,剪了很长时间。
这个事情过了半年之后,有一天我在陈可辛公司帮他剪一个预告片,他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聊完之后跟我说,你赶紧回家收拾行李,黄导有个戏需要你,叫[建国大业]。
我说“什么啊?”他说“你不用知道是什么,去就得了。”
然后我真的就这么就去了。所以[建国大业]其实是我以真的剪辑师的身份参与的第一部戏,不是在香港,而是[建国大业]。
■ 我们知道句非常流行的话是,电影是剪出来的,剪辑是电影三重创作当中很重要的一层,几乎是把关的一层。
我一直觉得剪辑工作和音乐非常像,它就是一个节奏的问题,能具体聊聊这方面的经验吗?
许宏宇:
刚刚说到我开始为什么喜欢电影,就因为它有个时间的元素。
我们的人生,现在每一分钟经过的时间,不是我们可掌控的,是很客观的存在。
而电影的魅力在于你可以掌控这个时间的进行,包括故事从哪开始,从哪结束,一个细微的细节是该用很快的速度去略过,还是把它放大。
这些我觉得就是电影的魅力所在。
因为我们的人生无法掌控时间。
■ 但电影可以。
许宏宇:
对,所以我们会希望在一个电影里看到时间是否可以逆转。
像[回到未来][难兄难弟],韩寒导演也拍了一个类似的[乘风破浪],这些就是人对于时间的遗憾,生老病死无法逆转,但是可以在电影里做梦。
■ 在你剪辑的过程中,跳出物理空间的概念,重新掌控了时间,哪些需要略,哪些需要繁,哪些东西需要延长,似乎创作的魅力或者创作的痛苦与甜蜜就在于此。
许宏宇:
对。人在现实里头,时间就是这样无情的,但当我们晚上做梦的时候,或者是你闭上眼睛在想象的时候,你可以瞬移到任何地方,这些想象力是超脱了时间的。
我们的世界时间是不可逆的一条线,但如果时间是一个平面呢?是立体的呢?
今天的科学模型已经在说明这件事情了,只不过以前刚认识电影的时候,还没想这么多。
现在大家都说电影很惨,那么多短视频之类的东西可以替代,我觉得不会的,只是我们还没有回到电影的一些核心而已。
举个例子,近十几年或几十年,全球公认最厉害的可能是诺兰导演。
他厉害的地方正是时间。
最早的那些不用说了,[盗梦空间]里他用各种手段人为制造了一个梦境,拉你进来。
[敦刻尔克]就更不用说,那已经到另一个程度了。
我不知道传统的教育会怎么教电影,但这些方面绝对不能忽略。
因为像写故事这种(基本功)学的途径很多,但对于时间、对于[敦刻尔克]包括[奥本海默]这样的故事,它有那么多层,这是传统编剧可以编出来的吗?我不相信。
对我来讲这种戏可能是一个很厉害的剪辑师剪出来的,但可惜它也不是。
它写的时候就已经带了这种剪辑思维,所以所谓的前中后期其实已经不存在了,它不像以前的香港电影,别管了先拍吧,拍完再慢慢剪。
这些优秀的世界级导演,拍完的(内容)就已经很准确,都在他时间的游戏里,带着观众进入一个魔幻的体验,我觉得这是我们要学习的。
■ 从剪辑变为导演,跨度挺大的,也挺难的,是什么样的原因或机会让你实现这样一个转变过程呢?
我们能够看出来你对剪辑的理解以及享受状态,成为导演之后,你对电影的理解是否变得不一样了,所享受的东西是否有所改变?
许宏宇:
我觉得剪辑师变成导演是挺大的一个变化。
因为剪辑师你只需要对待素材,最多就是面对导演。
导演呢,如果放在一个技术层面,肯定是复杂很多,要跟无数人去沟通,要想办法去创造这些素材。
可能有很多人会说,因为做过剪辑,很多镜头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后期要怎么接。
这个大概会有,但是我不会限定,我还是会在现场里抓取演员或其他方面的一些不确定性,一些突发而来的神奇的东西,在现场还是要允许一定范围内的突破。
这个可能就是导演跟剪辑师转化的最大区别。
■ 不确定性的东西变多了。
许宏宇:
对,剪辑师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月一部电影的初剪肯定是有的,但是作为导演很多东西是要跟别人合作的。
你的造型,你可能有概念,但是还得通过造型师的想法去落实。
你想要一把椅子,但是你想的一把椅子跟美术师想的一把椅子,跟道具师想的一把椅子,可能都不一样。
要在这个过程中找到新鲜感,又不离开故事的核心。
我觉得或许每个主创都会清楚这部戏的核心是什么,因为到最后每一个人,他们服务的不是导演或者资方,是服务于这部电影。
没有个人主义,没有什么自我,关键是这部电影好不好看,你传递的东西是不是这个团队一开始想做的。
如果符合电影的灵魂,哪怕是现场一个场工提出来的,都是对的。
我觉得这是一个电影的整体魅力。
■ [喜欢你]对你来说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一个片子,因为大家觉得一个导演第一部作品就跟金城武这样的大演员合作,而且呈现出了一个不一样的金城武、不一样的叙事。
事实上我们回顾你的导演作品,它既在传统的叙事的框架之内,又总和传统的东西有一点不同。
这种不同是你一直以来想要拍的,还是自然而然形成的?
许宏宇:
我喜欢爱情片,但我觉得[喜欢你]对我很重要的原因,不是因为它是个爱情片,而是像你说的,它这里头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我很喜欢一些“真实里头的不真实”。
我们每个人一辈子里头或许都会有一些奇幻瞬间。
这个很难形容。
比如说哪怕今天天气很好,但可能你心情有很大的变化,或者前几天发生了很多的事情,你一瞬间会觉得其实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只是天气变好了,所以再回到一个点。
电影是一个唯心的世界,两个人相爱就是一个极度唯心的世界,所以才会让我想出我自己在[喜欢你]里很喜欢的那一段,吃完河豚之后,公交车上他们的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看得到。
这个绝对是致幻的效果,但是两个人谈恋爱不也是致幻吗?
因为你是唯心嘛,两个人很爱很爱,就好像世界上别人都没有。
■ 我特别能理解你说的“真实世界里不真实的部分”,这个不真实的部分就像电影的一个出口,或者是你作为创作者的一个出口。
无数人都在拍爱情片,但你的表达和别人的表达不一样,那这个爱情电影就变得不一样。
许宏宇:
我觉得好的电影就是因为好的导演、好的创作者,对这个世界有不同的看法。
伍迪·艾伦的爱情里面有他的看法,陈可辛对爱情也有他的看法,每个人都不一样,所以每个故事也会不一样。
一旦我们进入了一种模式化、模块化,我觉得就没新鲜感、没新意,那观众也会离开电影院。
■ 说说《异人之下》。
《异人之下》是个剧,电影和剧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东西,包括创作逻辑,本身的内在的一些美学是不同的,你在这个转换过程中抓住的是哪些要点呢?
许宏宇:
拍剧跟拍电影确实会很不一样。
一部好的电影,让我们有90分钟、100分钟不间断的体验,但是剧集的承载量是更大的,短的十来集,长的30多集,能覆盖的人生故事会更多。
我拍的第一个剧其实是《穿越火线》,那是36集,很长,但在做剧本的时候我很感动,我可以伴随着这群人的经历,就像经历每一个人成长中的甜酸苦辣。
一个爱情电影,我可能经历不了他的生或死,也经历不了他父母的故事、兄弟们之间的成长。
但剧集可以更多放在人物身上,可以打开来做一个更庞大的世界观。
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异人之下》在开始的篇章更适合做剧的原因。
它里面很多角色非常出彩,每个人都有他的缺点,而且这些缺点正好是他们的异能。
他们在这个世界里头通过修行或锻炼去得到这种异能,这种异能在这个世界又被如何看待,它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观,所以做剧是非常合适的。
一个金庸式的(世界)打开了。
■ 在[喜欢你]里边,我看到了关于爱情的奇幻的部分,在[一点就到家]我看到了关于梦想的部分,也是一个超脱于现实的那种奇幻。
《异人之下》这个剧基本就是以奇幻做标签的,是你比较喜欢的类型吗?
许宏宇:
对,奇幻肯定是我喜欢的,但并不是拍[喜欢你]的时候(开始喜欢)。
其实从当导演到现在,可能这七八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更想去做奇幻的故事。
对于观众来讲(奇幻)可能是一种标签,但是对我来讲不是,我觉得它只是一个元素,毕竟连爱情、生活都有奇幻的,对吧?
■ 你不会说[喜欢你]是个奇幻电影,它就是个爱情电影,[一点就到家]就是一个振兴农村扶贫的一个故事,有奇幻的元素。
就是因为这两部电影有奇幻的部分但很少,我觉得它是有魅力的。
许宏宇:
对,所以我觉得奇幻是我们每个人生命都有的一部分,谁不做梦?
■ 梦想还成真了。
许宏宇:
对,梦想还成真了,多美好的一个故事。
奇幻不就是这样吗?我们看的一辆汽车咔咔变成机器人,[变形金刚]那也是奇幻。
只不过我们会把奇幻放的很大,真的放在远古时期,这个神兽怎么怎么着。
这的确是奇幻,但暂时还不是我个人想探索的奇幻。
我想挑战的是在现实里我们怎么让观众接受幻想,通过奇幻的故事去完成我们热血的梦想。
■ 所以这个“热血动物”就可以理解为一个青年创作者联盟,热血是你们的一个方向,对吧?
许宏宇:
对。就像刚刚说的那些,我觉得好在这些东西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
它不一定励志,爱情片也可以很热血,科幻片也可以很热血。
我们其实不是定型于某种类型,是定型于一种价值观。
因为热爱创作、热爱电影聚集一波人,可以共创一些故事。
我觉得每个人都有长项跟弱项,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越厉害的导演越承认自己的弱点。
■ 这很不容易。
许宏宇:
对,是很不容易。
作为创作者你要把自我去掉,才能去成就更多,我相信是这样。
其实我们不再为一个导演服务,也不再为一个制片人、投资方服务,是为这个作品服务。
所以我们“热血动物联盟”就是为了“热血动物”服务,为了这个核心,我们希望这个电影能带给观众一些价值,一些有情绪的、情感的、有力量的东西,那才是核心。
更新时间:2025-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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