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香重阳

晨起推窗，清冽的秋风里裹着一缕甜香。这香气不似春日里桃花的馥郁浓烈，倒像是陈年老酒，经过岁月窖藏后，散发出温润绵长的气息。我忽然想起，今日是重阳了。

沿着青石台阶往山上走，两旁的野菊开得正热闹。有的花瓣蜷曲着，像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有的完全舒展开来，在阳光下泛着金灿灿的光；还有些半开半合，仿佛羞涩的少女，欲语还休。风一吹，它们便轻轻摇曳，像是在跳一支古老的舞蹈。

山路渐渐陡峭，我的脚步也慢了下来。正喘着气，忽见前方石凳上坐着位白发老者，膝头放着个小竹篮，里面躺着几枝带露的野菊。"您采这么多菊花做什么？"我忍不住问道。老人抬起头，眼角堆着笑纹："泡茶呀，做枕头呀，剩下的晒干了，冬天泡个脚，暖身子。"

他的话让我想起外婆。每年重阳，她总要摘些野菊晒在屋檐下，说是能驱寒祛湿。那时我总嫌菊花苦，不肯喝她泡的茶。如今外婆走了，那股淡淡的菊香却总在记忆里萦绕，像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人往回走。

"您常来采花吗？"我又问。老人点点头："年年都来。这山上的菊花，开了一年又一年，比我这把老骨头还经活。"说着，他站起身来，捶了捶腰，"人老了，走不动远路了，就采这几枝，够用了。"

我望着他佝偻却稳健的背影，忽然明白，生命何尝不像这山间的野菊？不争春，不夺夏，只在秋深时节静静绽放。风来时，它微微颔首；霜降时，它默默积蓄力量。即便零落成泥，那香气也会渗入泥土，来年又化作新的花朵。

山顶的风更大了，吹得人衣袂翻飞。我站在观景台上，看远处城市如积木般堆叠，车水马龙都成了模糊的色块。山下的菊花丛在风中起伏，像一片金色的海洋。老人早已不见踪影，只余下几缕菊香，在风里若隐若现。

下山的路上，我特意绕到那片菊花丛前。蹲下身，轻轻触碰那些柔软的花瓣。它们不似玫瑰娇贵，也不似牡丹华贵，却自有一番从容气度。花蕊里还沾着晨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是无数细小的钻石。

忽然想起陶渊明的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千年过去，山还是那座山，菊还是那丛菊，变的是看花的人。我们总在追逐些什么，却忘了最珍贵的，往往就在身边。就像这重阳的菊香，年年如期而至，从不缺席。

回到家，我泡了一杯菊花茶。看着金黄的花瓣在水中舒展，热气氤氲间，仿佛又看见了外婆慈祥的笑容。窗外秋风正急，而屋内，一缕菊香正悄悄弥漫。

原来生命最美的姿态，不是盛开时的绚烂，而是凋零后的从容。就像这山间的野菊，不争不抢，自成风景。重阳登高，看的不仅是远山，更是内心的那份澄明与安定。

茶凉了，菊香却愈发浓郁。我轻轻抿了一口，苦中带甜，像极了人生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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