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真的要老去

当我真的要老去

作者：霍清民

镜子里的轮廓不再锐利，眼角的纹路像被时光反复熨烫过的褶皱，深了，也柔了。我不再执着于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任由银丝在鬓角蔓延，我真的要老去，像月光落在发间，带着岁月特有的清辉。

脚步开始变慢，不是刻意的从容，是身体自然的节奏。从前能一口气爬上五楼不喘气，如今走到三楼就要扶着栏杆歇一歇，听心跳慢慢平复，像潮水退去后的沙滩。路过街角的花店，不再为娇艳的玫瑰驻足，反而偏爱窗边那一盆长势缓慢的文竹，叶片上蒙着薄薄的尘，却自有一份沉静的生机。

记忆成了最忠实的伙伴，也成了最顽皮的孩童。前一秒还在想的事情，转身就忘了；可几十年前的片段，却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记得姥姥纳的布鞋，鞋底密密麻麻的针脚，踩在石子路上软软的；记得第一次打工挣的工资，回家卖点水果，父母眼角的笑纹比水果还甜；记得自己的孩子第一次喊“爸爸”，声音软糯，像一颗糖融化在心底。那些被时光冲淡的细节，在某个安静的午后，会突然浮上来，带着温度，触手可及。

开始喜欢寂寞，不再贪恋热闹。没有必要的酒局渐渐退了，不是情谊淡了，是喧嚣过后，更想守着一盏灯，读一本翻旧了的书，或者只是坐着发呆，看阳光在地板上慢慢移动。年轻时总想着奔赴远方，看遍山川湖海，如今觉得，最好的风景就在身边——阳台上晒着的被褥，带着阳光的味道；厨房里炖着的汤，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窗外的麻雀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唱着不成调的歌。

开始和自己和解。原谅年轻时的莽撞，那些做错的事，错过的人，都成了生命的底色，让如今的自己更懂得珍惜。不再强求完美，接受脸上的皱纹，接受脚步的迟缓，接受有些心愿终究无法实现。就像枝头的果子，熟透了会落下，不必惋惜，那是自然的规律，也是另一种圆满。

对食物的要求简单了，一碗白粥，一碟小菜，就能吃得香甜。不再追求山珍海味，反而怀念那些朴素的味道，比如煮的红薯粥，比如冬天里烤得馒头饼。味觉好像迟钝了，却更能品出食物本身的清香，就像日子，褪去了浮华，剩下的都是最本真的温暖。

偶尔会想起从前的自己，那个意气风发、敢闯敢拼的小伙，那个为了梦想奋斗、眼里有光的青年。心里会有一丝怅然，却更多的是坦然。岁月带走了青春的容颜，却沉淀了从容的心态；带走了冲动的勇气，却留下了平和的心态。

当夕阳西下，我会搬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泡一杯茶看晚霞染红半边天。风轻轻吹过，带来草木的清香，也带来远处的蛙鸣。我知道，老去是每个人都要走过的路，不必慌张，不必畏惧。就像秋叶，离开枝头时，带着最美的色彩；就像流水，汇入大海时，带着一路的故事。

当我真的要老去，带着一生的温暖与感动，从容前行。把余下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过得温柔而坚定，就像风吹过麦田，不慌不忙，却自有力量。那些爱过的人，走过的路，经历过的时光，都会化作心底的光，照亮最后的旅程，温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