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深秋,四川安县曲山镇的老槐树下,王者诚颤抖着将一柄剪刀伸向自家堂屋的白布幔帐。嘶啦一声,五尺白布应声而落。这位清末秀才提笔蘸墨,笔锋在砚台上久久徘徊,终于落下惊心动魄的一笔——一个遒劲的"死"字在白布中央绽开,如惊雷劈开沉默的天空。
"父亲,这……"长子王建堂怔在原地。他刚报名参加川军出川抗战,明日就要开拔。
王者诚不答,继续在"死"字两侧疾书。左侧:"我不愿你在我近前尽孝";右侧:"只愿你在民族分上尽忠"。墨迹未干,老人又提笔在布帛顶端写下小楷:"国难当头,日寇狰狞。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赐旗一面,时刻随身。"王者诚的声音破碎如秋风中的枯叶,"伤时拭血,死后裹身。"当最后一句"勇往直前,勿忘本份"落笔时,老秀才的泪水终于砸在砚台里,溅起墨点如雨。
1937年11月,成都少城公园。十万军民为出川将士送行。王建堂所在的补充大队经过主席台时,他突然展开那面白布大旗。"死"字在秋阳下灼灼刺目,全场先是一寂,继而爆发出震天哭嚎。有女学生摘下围巾奋力挥舞,老商人将整筐银元倾洒进队伍,襁褓中的婴儿被母亲高举过头顶——这是沉默的民族在向赴死的儿女作最悲壮的告别。
鄂西会战前线,王建堂将死字旗贴身藏在胸口。每次战斗前,他总会摸一摸那粗布的纹理。在枣宜战场,连队被日军围困三天断水,他用刺刀划破指尖,将血抹在唇上,忽然大笑:"诸君,我以血止渴!"官兵闻言俱振,竟一举突围。
最惨烈处当属石牌保卫战。王建堂所在连队死守要塞,日军飞机大炮轮番轰击。弹尽粮绝时,他取出死字旗绑于竹竿,插上最高处。残存的三十余名川军望着猎猎作响的"死"字,齐唱川江号子向日军发起反冲锋。战后阵地焦土三尺,王建堂被从尸堆中扒出时,怀里仍紧攥着那面染透鲜血的旗帜——白布已成绛红,唯墨书"死"字依稀可辨。
1944年,王者诚在安县收到儿子战死沙场的噩耗。老人默然良久,竟提笔又书一"死"字,对乡人道:"吾儿得偿所愿,死得其所矣!"直到抗战胜利那日,有人看见王者诚独自登上曲山镇后山,面北而跪,燃香三柱,终夜不语。
2015年9月3日,抗战胜利70周年阅兵式上,"川军英模部队"方阵走过天安门。百岁老兵王建堂之女王烈华捧着复制的死字旗,旗面上的"死"字在阳光下墨色深沉。当轰鸣的战机掠过长空,她忽然听见父亲曾说过的话:"那面旗子不是催我们去死,是教我们明白为何而生。"
今日安县博物馆,死字旗的复制品静静陈列。无数参观者在玻璃展柜前驻足,看那方白布上浓墨重彩的"死"字——它早已超越简单的符号,化作一个民族在最黑暗时刻用血性写就的哲学:唯有敢于直面死亡,才能真正懂得生命的尊严。当盛世欢歌响彻云霄,这面沉默的旗帜依然在发出历史的叩问:若山河再有恙,布衣之士能否再书"死"字?
更新时间:2025-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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