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驻日公使蔡钧,汉军旗籍,其人不学无术,善钻营,顽固自大。有一日,留学生公宴公使,酒酣耳热之余,陆军学生,将公使高抬举起,口呼公使万岁,此系致敬之意。蔡钧不知此意,吓得变色,急呼下来下来。陆军学生气旺力壮,更加抬高,公使误为戏弄他,跟他开玩笑,认为侮辱,密函政府,谓日本留学生中,多有革命分子,目无公使,即目无朝廷,以后派留学生,当严加考选,自费生不准学陆军云云。日本定章,外国人欲入陆军士官学校及陆军各种专门学校者,须由本国使节保送,后因中国学生,初入士官,言语不通,听讲不便,故设一成城学校,先习语言,略教军队体例,及兵式体操,亦以军人当教员,但不必使节保送。蔡公使商之日本政府,以成城学校,亦有军事性质教育,亦须公使保送。日本外务省没有复文,大约亦不赞成。适有某省自费生两人,请公使保送成城,公使以自费生拒绝不保,两生再三恳请无效。时吴稚晖(敬恒)先生同蔡孑民(元培)先生来日考察学务,两生转恳吴向公使说项,以为以吴先生之面子总可有望,岂知蔡公使仍不许可。吴先生问他理由,他答自费生不能学陆军。吴先生再询,是否奉有政府训令,且成城尚不是陆军学校,日本方面,亦无公使保送入学之章程,贵公使到底据何理由,不肯保送?蔡使因吴先生是学者,不是显宦,即存有轻视之意,即说我不保送即不保送,请君不必多言。吴先生听了怒甚,说道政府派你来,不但专办交涉,亦为保护本国人,今君对学生,尚且无理取闹,不肯送保学校,非说出理由不可。相持之下,蔡使竟不理吴先生,拂袖上楼去了。吴先生见他这样无礼,乃云真是岂有此理,今日不得保送许可,我不出馆门,经馆员一再劝慰,请回去再商,吴先生坚执不肯,遂留在客厅不走。于是学生闻此消息,群起公愤,闹入使馆者有十余人,偕同吴先生踞坐客厅门内外,彻夜不散。公使即电召日本警察,入使馆执行驱逐,吴先生等均被撵出使馆。遂动全体学生公愤,公电政府谓公使馆有治外法权,今蔡公使不显本国主权,电召日本警察,入馆驱逐本国人员,丧权辱国,莫此为甚,应请撤回,惩其丧权辱国之罪。国内报纸,亦响应攻击。外部复电慰谕学生,稍安无躁。不久政府派载振贝子(庆王之子)为亲善使节来日,随员有唐蔚芝(文治)、汪伯唐(大燮)两公。学生开会,举吴止欺、章仲和及余三人为代表,往见载振贝子及唐汪两公,陈述欢迎之意,及蔡公使对待吴先生情形,没有理由拒绝保送学生等。振贝子温谕后,嘱详细报告唐汪两位,并云朝廷深望留学诸生,学成回国,报效国家,派我来特为慰问,好好求学,你们有意见,尽管向他们二位陈说,我回国报告政府。后见唐汪二公,说蔡公使向来对学生有成见,即从宴会之事说起,说到对吴先生之无礼。唐公听了,连说荒唐,荒唐。继又说电召日本警察进入使馆,驱逐吴先生及学生,两位都说,岂有此理。我们又说,蔡公使在此对留学生,总不相宜,最好关于学生的事,另派一监督,至蔡公使撤回与否,政府自有权衡,非学生所应干预。不过若蔡公使这样的人,做公使总不相宜吧。两位笑而不答。后振贝子偕唐汪二公,到留学生会馆,受学生欢迎,对学生训话,加以奖勉,并说你们好好的求学,朝廷需用人才,对留学生期望甚殷。至蔡公使事,我回国报告政府,一定有办法,望少安毋躁等语。不久撤回蔡公使,继任者为杨枢,广东人,人颇和蔼,时邀学生到使馆,谈话留饭以示联络,改变作风。又派汪伯唐为留学生监督,容纳留学生意见。可见那时政府,却有重视留学生之意。后又易以钱念劬(恂)为留学生监督。念劬先生,人甚潇洒,曾随节外国,见识亦广,与学生相处更为和洽。后日本警视厅,竟以妨害治安为理由,下令吴敬恒出境,吴先生遂不能不离开日本。吴先生出发时,学生走送者近百人。吴先生走到皇城二重桥,忽跳入皇城护城河,群相惊惶,日警即下水救起,幸水不深,仅湿履袜衣裤而已。学生恐中途出事,公推吴震修、吴灏二人送至上海。后闻蔡钧钻营得江海关道,虽以此人善于钻营,而政府之用人,亦可想而知。蔡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政府对留学生之举动,不过是敷衍而已。
来日留学者,越来越多,因不到留学生会馆留名,故无从统计。各省能文之士,都出一种刊物,评论朝政,发表意见,以《浙江湖》、《江苏》等销路最广。《译书汇编》,改为《法政学报》,但偏于学述,不重时论。星期日时开讨论会,地点总在神田区锦辉馆,席地尚宽敞,可容数百人。有一次开会,轮我演说,我即登台演说。我说诸君知道,我是主张君主立宪的,我先说个譬喻,设有一巨宅,栋梁倾斜,濒于圯倒,非拆造不可,但基础尚坚固可用,如将巨宅拆改,即在基础上重建,既省料又省工,何乐不为,因需利用的是重建的巨宅,不是原来的基础呀。现在政府腐败,非改革不可,譬如拆去巨宅,重建新宅,仍留君主虚位,留一点元气,免得人民流血,即譬如利用原来的基础,可省工又省料了。我们中国,向称五族,但汉族占了十之九,无论选举也罢,投票公决也罢,总是汉族居第一位,决不会他族胜过汉族的。所谓五族平等,是法律上的平等,将来立了宪法,开了国会,规定大权属于政府,则虽有君主,亦不过为国家代表,对外称元首而已。故虽仍以君位让满人,愚意看来没有多大关系,只是一个偶像而已。惟汉人当国,亦得受国会监督,凡事取决多数,不能独断独行。政府违宪国会可弹劾重新组织,国会若不合宪法行事,政府亦有权解散,这是立宪国的正道。若今日之腐败政府,应全部改革。宪法上规定,总理由国会公选,永不会落到汉人以外的,只要汉人自己不违宪,尽力为国,从此国家即有望了。满族亦是中国的一部分,不能算他是外国。况满人入主中国已近三百年,若论政事,还比明朝好些呢,如废廷杖,禁宦官干政,永不加田税等等。至于开国时不痛快的事,这是一时的变态,何代蔑有?故我主张虚君位立宪,是合宜于今日的事势,若必要排满革命,人民不知要流多少血,大伤元气,一切都破坏。要知破坏容易,建设繁难,试观法国革命,虽然推倒王朝,成了共和政体,嗣后战乱频仍,牺牲了多少人命,流了多少的血,闹了几十年,尚没有太平。我们不应只看今日法国的繁荣,而忘了法国革命历史之惨痛!中国已民穷财尽,若再加以革命的破坏,从头建设,即使成功,亦非我们一代能见到共和的康乐。我并不是为清朝辩护,我只为中国百姓着想。说句公道话,现在政府之腐败,自然应归咎于满人,但我们汉大臣之无能,亦不能辞其咎也。此我个人之见,还请诸君见教。说罢下台,满场拍手。
张溥泉君(继)上台,说曹君的话,我不赞成。他说满人亦是五族之一,亦算是中国人,我们黄帝子孙,怎能与鞑虏为伍?他说革命流血,人民痛苦,不错。然目下之情形,人民不是也受苦吗?他说立了宪,中国即好了,立宪君主国家,不安定的多着呢!他说不要忘了法国革命历史,我请他看看元朝历史吧!声音越说越高,随后竟下台谩骂起来,将一只皮鞋向我掷过来,我也不客气,回敬他一只皮鞋,几至挥拳,旁人都来劝解。我倒心平气和的对他说,溥泉兄,今日只是辩论,大家意见,自然不同,彼此辩论,何必光火。元朝历史,我也涉猎过,但我不是帮清朝,事实为证,清朝胜于元朝多了。元朝统治中国,只讲用武力弹压,百姓连气都不敢透,百姓敢怒不敢言,怨毒于心,所以有人一朝发难,全国都响应起来,要打倒它为快,喊出杀鞑子的口号,大家都起来革命,并非一朝的发狠,实在怨毒于人太深了。所谓时日曷丧,我及汝偕亡,即是这情形。今日政府虽腐败,然对百姓尚没有怎样的凶毒,这是事实,不是我一人之言。我们主见虽然不同,为国都是一样,无论君主立宪,排满革命,手段不同,要改革中国政治之意则同。将来不论走那条路,若能成功,总是异途同归,何必在此作无谓的举动,反有伤友谊呢?来!来!我们握握手,言归于好,只当没有这件事,大家都把这场事忘掉了好了,仍做好朋友,好不好?他也笑了,彼此握手而散。以后大家意见都在杂志上发表,辩论会少开了。回想起来,幼稚思想,不值一笑,可反映那时温和派和激烈派的思想。
不久我二妹偕志忞(泽霖)并携外孙宏杰也来了,宏杰才五岁。后志忞入早稻田政治科,我妹同仲和的未婚妻陈彦安女士,入下田歌子所办的女子实践学校。志忞喜音乐,又同我妹兼入东京美术学校。宏杰由下田介住日本人家,入幼稚园,跟父母分离,不觉有不惯情形。此孩聪明,见人总鞠躬行礼,日人亦觉难得,称赞他聪明有礼貌,星期日,我妹夫妇时到我处,我住中江家,并同仲和、彦安约了居停令孃(小姐)中江千美子,出游上野公园等处,在异国恍若能得家属之乐,殊为难得。后王稚虹(守善)亦来日本,入高等工业学校化学系,时尚未与我三妹订婚约也。
更新时间:2025-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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