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离开已经整整一年了。说“整整”,其实并不准确,因为这段时间的长短似乎和钟表无关。它更像一种沉在身体里的重量,不时浮上来,提醒你:她不在了。真的不在了。
在这一年里,我读过许多关于阿尔茨海默病的书。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阿尔茨海默病全书》里的一段提醒:“请相信,自己所做的已是所能做到的最好的,这已经足够了。”它试图安慰像我这样的照护者——那些在亲人病重时心力交瘁、在亲人离世后反复自责的我们。
但我说实话,我并不确定自己真的相信这句话。
一周年,是一种特别的节点。我原以为,经历了第一个中秋节、第一个春节、第一个没有她的母亲节之后,应该已经习惯了。可没想到,这个“整整一年”的日子,比所有的节点都难熬。
第一年,是措手不及的悲伤,是一场被淹没的混乱;而从第二年开始,悲伤变得清晰、有形,像空气中的湿气,渗进每一个生活的缝隙里。
她不在的事实,在第一年是不真实的。第二年开始,你才真正明白:这个世界真的少了一个人,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妈妈。
我常常看到网友说:“第二年才是最难的。”我现在真的信了。因为你开始意识到,她错过了你生命中越来越多的事,而你也越来越没有办法把她“带上”。
我开始特别依赖梦。
梦见她出现在一场热闹的聚会中,笑得像从前一样;梦见她做小时候的“咧大片”,一边唠叨一边剁面;梦见她在厨房忙碌,或者坐在沙发上安静发呆。
最让我心碎的是,有一次,她在梦里轻轻对我说:“我也不想离开你们。”
梦醒之后,空落落的。手机里,她的微信头像还在置顶,最后三条信息是“未接来电”。我一直没删,只是怕哪天换手机,连这些虚拟的痕迹也没了。
有时候,连梦也不来。我像失联了一样,每天盼着那通不会再响起的电话。
9月1日,我去了墓地。带着她喜欢的点心、她常喝的燕麦奶,还有一只她最后抱过的毛绒熊。哥哥给父亲斟了酒,说:“你陪她喝两杯吧。”
我在墓碑前喃喃自语,说着一年里那些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说着说着,哭了——那种胸口发闷、胃里发痛的哭。
我终于明白,悲伤不会消失。它只是从洪水猛兽变成常驻的影子,藏在生活的角落,融进某个气味、一道光线、一种老歌里。
有句特别打动我的话是:“悲伤是爱无处安放的形式。”是的,爱她,但她不在了。这份爱没了去处,就变成了悲伤,变成了梦,变成了我在秋天黄叶落下时的沉默。
我不再期待“痊愈”。我知道这不是感冒,时间不是药。
我只是学着在悲伤之上继续生活。学着在她不在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学着在每一个“她本该在”的瞬间,给她一些空间,哪怕只是心里的一句“你看,这事你肯定会笑的”。
我也开始相信,悲伤不是我的敌人。它是那个提醒我“我曾被深爱过”的朋友。一开始它让我窒息,到后来,它让我记得她。
所以我不再怕秋天。也许有一天,我甚至会喜欢上它。因为秋天落叶的那种美,就像她的离开——不喧哗,不惊动,只是悄然归于土地。
她走了,但她从未真正离开。她在我的表情里,在我的性格里,在我为人母或为人父时的温柔里,继续活着。
更新时间:2025-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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