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扁食藏岁月:饺子穿越两千年的温情与烟火



隆冬时节,北风卷着碎雪掠过窗棂,灶上的铁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洁白的饺子在沸水中翻滚沉浮,氤氲的香气混着家人的笑语漫出屋门——这是刻在中国人DNA里的冬日记忆。这枚看似寻常的面食,藏着两千年的岁月沉淀:它曾是医圣手中救死扶伤的“娇耳”,是考古遗址中见证文明的“古食”,是乡间灶台前维系团圆的“扁食”,更是流淌在华夏血脉里的温情与烟火。

谈及饺子的起源,绕不开东汉医圣张仲景的仁心佳话。东汉末年,战乱频仍,民不聊生。时任长沙太守的张仲景,一生悬壶济世,晚年告老还乡时,恰逢冬至。当他行至南阳白河两岸,眼前的景象让这位医者痛心不已:寒风如刀,饥寒交迫的乡亲们面黄肌瘦,不少人的耳朵冻得红肿溃烂,甚至流脓滴血。“民有疾,医之责也”,张仲景当即决定暂缓归乡,在南阳东关搭起简易医棚,支起一口大锅,要为乡亲们熬制“祛寒良方”。

他深知,乡亲们冻伤耳朵,根源在于“寒邪入侵,气血不畅”。于是,他精选温中散寒的羊肉,搭配驱寒活血的辣椒、花椒、生姜等药材,一同放入锅中慢熬。待肉烂药香四溢,便将羊肉和药材捞出切碎,再用擀得薄如蝉翼的面皮,小心翼翼包成“耳朵”的形状——这便是“娇耳”的由来。“娇”者,喻其形态小巧玲珑,宛若玉耳;“耳”者,直指其治病功效。冬至那天,医棚前排起长队,张仲景亲自舀起滚烫的“祛寒娇耳汤”,分给每一位乡亲。一碗热汤下肚,浑身暖意融融,两耳发热发胀,冻伤的耳朵竟渐渐消肿止痛。乡亲们感念张仲景的恩情,纷纷效仿制作“娇耳”,久而久之,这道兼具食疗功效与美味的食物,便在民间流传开来。而冬至吃饺子的习俗,也暗含着“吃娇耳,不冻耳”的美好期许,代代相传。

不过,若追溯饺子的“最早雏形”,考古发现或许能将其历史再往前推千年。在山东滕州的春秋晚期墓葬中,考古工作者发掘出一批三角形的古代面食遗存。这些面食用精细的面粉制成,边缘捏合规整,形态与如今的饺子颇为相似,是迄今发现的最早饺子实物。滕州作为古薛国故地,春秋时期便是重要的交通枢纽和文化重镇,农业发达,面食制作技艺已相当成熟。这枚沉睡千年的“古饺子”,不仅改写了人们对饺子起源的认知,更印证了齐鲁大地作为中华饮食文化发源地之一的深厚底蕴。很难想象,两千五百多年前,滕州先民便已懂得用面皮包裹馅料,创造出这般兼具营养与口感的美食,或许那时的“饺子”,虽没有如今丰富的馅料,却已然承载着古人对饮食美学的追求。

从东汉的“娇耳”到春秋的“古面”,饺子在历史长河中不断演变,名称也随之更迭,留下了一串充满生活气息的别名。三国时期,饺子已成为民间喜爱的美食,重庆忠县三国墓葬出土的庖厨俑中,厨案上清晰可见饺子的形象,俑人专注操作的姿态,仿佛能让人窥见当时“包饺煮食”的日常场景。彼时,饺子仍与馄饨界限模糊,常被归入“馄饨”之列,直到唐代,才逐渐有了专属称谓。1972年,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唐墓出土的饺子,距今已有1300多年历史,其形状与今日的饺子几乎别无二致,圆润饱满,捏合处线条流畅,可见唐代饺子制作技艺已相当成熟。唐代文人韦巨源在《烧尾宴食单》中记载的“二十四气馄饨”,实则是形制各异、馅料不同的饺子,按二十四节气搭配食材,春用荠菜、夏用鲜笋、秋用蟹肉、冬用羊肉,堪称今日“饺子宴”的雏形,足见唐人对饺子的喜爱与讲究。除了“牢丸”“粉角”等雅称,民间更习惯称其为“扁食”“水包子”“水饽饽”,直白又形象——“扁食”因其形态扁平而得名,“水包子”则点明了其水煮的烹饪方式,这些接地气的名称,恰是饺子深入民间、融入寻常百姓生活的最好证明。

到了明清时期,饺子已然成为过年不可或缺的“年节美食”,地位愈发重要。清代文人富察敦崇在《燕京岁时记》中记载:“除夕子时,无论贫富贵贱,皆以白面作饺食之,谓之煮饽饽,举国皆然,无不同也。”过年包饺子,不仅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更承载着“团圆”“吉祥”的文化寓意。饺子要包得饱满,象征来年丰衣足食;馅料要搭配得当,白菜猪肉寓意“百财”,韭菜鸡蛋象征“久财”,芹菜则代表“勤劳致富”;年夜饭后守岁时煮饺子,要等到子时下锅,称为“更岁交子”,取“新旧交替,福气延续”之意。而吃饺子时,人们还会悄悄在其中一个饺子里包上硬币,谁能吃到,便寓意着来年财运亨通,这份小小的仪式感,让团圆饭更添趣味与温情。

这份对饺子的偏爱,在山东滕州的乡间,更是被演绎得淋漓尽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滕县柴胡店农村,过年包饺子是全家最隆重的“头等大事”。进入腊月,家家户户便开始筹备:到集上割二斤肥瘦相间的猪肉,这在当时已是难得的“奢侈品”;再从地窖里取出储存的大萝卜,带着泥土的清香,洗净后用擦子擦成细细的萝卜丝,装进粗布口袋,放到村口的大磨盘上,压上十几斤重的石头,慢慢沥干水分——这一步可是个耐心活,水分压得越干,饺子馅越紧实,口感越好。挤干水的萝卜丝,配上切碎的姜丝、大葱,再加入剁得细细的猪肉末,淋上少许酱油、撒上盐,最后挖一大勺炼好的猪油拌匀,香味瞬间便弥漫开来。全家老小围坐在炕边,妇女们熟练地擀皮、包馅,孩子们在一旁帮忙递皮、摆饺子,一个个圆滚滚的饺子摆满了案板、盖帘,甚至窗台、炕头,密密麻麻,像一群列队的小白胖子,透着浓浓的年味儿。这样包出的饺子,虽然肉少萝卜多,煮好后几乎见不到肉星,可蘸上蒜泥、淋上香油,一口咬下去,萝卜的清甜混着肉香、油香,满口生津,越吃越香。从除夕吃到正月初六,顿顿有饺子,每一口都是对年的期盼,对家的眷恋,这份质朴的美味,成为几代滕州人最珍贵的童年记忆。

关于饺子的起源,还有一种说法认为它是由馄饨发展而来。早期的馄饨与饺子确实难以区分,都是面皮包裹馅料,只是馄饨皮薄馅少,形状更为舒展,而饺子皮相对厚实,馅料更饱满,捏合方式也更为规整。随着烹饪技艺的发展,两者逐渐分化,形成了各自的特色:馄饨多汤食,讲究汤底鲜美;饺子可煮可蒸可煎,馅料变化无穷。但无论起源如何,饺子与馄饨都承载着中国人对“包裹式美食”的独特偏爱,是中华饮食文化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如今,饺子早已超越了食物本身的意义,成为承载亲情、传递文化的重要载体。无论是城市的高档餐厅,还是乡村的寻常灶台,无论是逢年过节的团圆饭,还是日常三餐的简单一餐,饺子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慰藉人们的味蕾与心灵。它可以是山珍海味的奢华盛宴,也可以是萝卜青菜的质朴家常;可以是千里之外的游子思念的家乡味,也可以是异国他乡的华人维系乡愁的精神寄托。

从东汉医圣的仁心济世,到滕州春秋的考古遗存;从唐代的精致宴饮,到明清的年节仪式;从乡间炕头的全家欢腾,到如今餐桌上的花样翻新,饺子穿越两千年岁月,依然焕发着鲜活的生命力。这枚小小的“娇耳”,藏着中国人的处世哲学——包容万象,兼容并蓄,无论是山珍海味还是寻常蔬果,皆可入馅;也藏着中国人的情感密码——团圆和睦,温暖相守,一碗饺子,便是家的味道,年的味道,岁月的味道。

当我们今天再次端起盛满饺子的碗,热气氤氲中,仿佛能看见张仲景搭棚施药的身影,看见滕州先民制作古面的专注,看见祖辈们围坐包饺的温馨。这跨越千年的美味,早已深深融入我们的血脉,成为刻在骨子里的文化印记,温暖着每一个寒冬,也见证着每一段团圆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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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1-11

标签:美食   扁食   饺子   温情   烟火   千年   岁月   滕州   馄饨   乡亲   东汉   医圣   唐代   仁心   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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